白白白白白

失踪人口

番外·归来(2)

连推带搡被带下了楼,回旅店取证件,又配合工作前往派出所接受调查。

 

十点半陈轲总算排除嫌疑,既不是流窜校内作下多桩盗窃案的惯犯,也不是窝身北门老区的传销组织头目——离开何景深的视线,他总算找回点缺失的智商,先是表示自己不是有意去叩十二号的门,又表示自己是建筑系毕业的学生,回学校探望自己的辅导员。住在25楼13号的钱力老师。

 

精明的矮个子查到钱力的电话。打电话问钱力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陈轲的,你学生找你你知不知道——钱力是个明白人,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那边答知道知道,哦,我这会不在学校,让他明天再来。

 

这下好了,值班的民警轮番上阵堵着陈轲耳朵教训,毕业了就是校外人员,要回学校探望老师请走正规渠道约好时间再来,教师公寓不得随便入内再让人看见你上去拘起来了啊。陈轲连连点头是是是是,笔录本上签字画押,走出派出所的大门,远方云霭低沉,被灯光浸染成沉暗的橘色,覆盖整座城池的天空。

 

沿着滨江的小路往北,路过通往教师公寓的岔道,不自觉又往里走了几步。越过一丛丛榕树的树冠,二十五层十二号公寓的窗户仍亮着灯。

 

摒着气走到楼下,轻手轻脚怕惊动了谁似的,又在树下的长椅落座,整个身躯都埋没在黑影里。

 

他没有办法,实在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去,也没有办法把目光从那扇窗户移开——无力和悲苦,心酸和无奈,翻江倒海在肺腑里翻腾。

当那扇窗熄了灯,他蜷了下去,捂住脸,一声声低低地抽噎。

 

哭着哭着他跪到了地上,手抓着长椅的扶手几乎抓得出血,又哭着哭着他摇晃那把椅子,额头在扶手上磕得砰砰地响,再后来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抽搐得完全不能自已,就这样一直哭到十二点过后,他才终于缓和了些,精疲力尽地回到椅子上。

 

两手撑着椅子,抬起头,努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细成一条缝的视野后面高耸的建筑仿佛一座直通天际的黑洞,黑洞直通到他心里,寒风从里头肆掠盘啸,把什么希望、喜悦、终于回家的温暖,一丝不剩全都卷走。

 

他总算明白过来,老师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管什么原因不管什么理由,不管他是不是认错不管他能不能改正,或许去年特伦敦老师就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他想起离别时老师说过的话,也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老师累了,从疲倦到厌倦,乃至于厌恶,现在看他就真的只如一个陌生人。甚至还不如陌生人。

 

陌生人还可能重新认识做朋友。他呢?

 

夜晚很冷,草木凝结了霜露,雾气像潮一样层层地扑散,沾湿了衣袖,湿了头发,也湿了眼睛。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在这里睡过去,也顾不得脏还是不脏,也顾不得冷还是不冷,蜷在椅子上就这样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发亮。天色就像一塘深山里的湖,沉得像要从那里掉下来。草丛里听不见虫的响动,风里也没有花香,榕树的树梢偶尔有露水滴落,落到陈轲的颈后跟,冷得人心惊。

 

蓦地一缩脖子。陈轲抬起头,揉揉眼睛迷蒙地张望了一会。

 

视野泛开又渐渐聚拢,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六点四十。

 

一晚上就这么过了?

我在这睡了一晚上?

 

他扶着椅背起来,浑身像被压路机轧过似地僵成了一块薄脆的饼子,屁股离开椅子还没直起腰就打了个踉跄,鼻尖上一痒又是一个喷嚏——连着几个硕大的喷嚏。终于他站稳了,吸溜一下鼻涕,头重脚轻地木在那里。

 

眼前的树干,草丛,花坛的边缘地面的铺路砖,来来去去天旋地转。他摇了摇头,松开扶着椅背的手,理一理睡得歪七八遭的衣服,拍拍腿上沾着的泥灰。

 

却感觉有什么人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给予他注视。

 

他转过身,肿得灯泡一样的双眼正好对上何景深没有表情的脸,和眼睛。

 

.

 

浓雾扫过地面,微风荡过衣角。

耳畔有露水滴落的声音。

 

仅仅一眼的迟疑,何景深收回目光,旁若无人从陈轲身边经过。

 

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陈轲追着何景深上了楼。

 

可能,刚才何景深的目光松动了?可能,何景深手上拎着的煎饼散发出磁铁一样引人的味道?他急匆匆地就跟了进来,也顾不得老师会不会生气,也顾不得自己有多么不堪,甚至和何景深乘上同一部电梯,在电梯里小心地缩在角落后面。

 

仰望曾经追随四年的背影,无可名状地感受到心安与抚慰。就像一只出门觅食的崽子终于回到温暖的巢穴,就像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亲人的身边——这一段不过半分钟的同行,却让过去一夜的寒冷都融化消散,哪怕是短暂的,易逝的。

 

他压抑着不抽噎,不哭出声——可泪水怎么才止得住呢?

 

25层到了。

 

走出电梯的厢门,何景深反手按亮朝下的按钮,送客的意思。

过了一会12号房门关合,声响震开了走廊里所有的灯,陈轲还讷讷地站在电梯门口。又过了一会他乘电梯下楼,无力地坐倒在楼门外的椅子上。

 

风寒带来的骨节酸痛,长久不规律饮食造成的胃部绞痛,饥饿,心慌,他完全感受不到,蓦地他抬起脸,两眼直直地把楼顶上望着。

 

晕动的水光混杂临别的留念。就好似这一眼看尽过后,他企及的,他渴求的,便永远都不会失去。

 

.

 

大概八点半,陈轲刚从椅子上起来——似乎是打算要走了——耳旁一声熟悉的:“陈轲?你怎么还在这?”

 

是钱力,这个高胖的年轻人,对学生总带着些善意的关心。

 

这会陈轲泪已经擦干净了,但实在提不起精神,无力地:“钱老师……”

钱力往楼门口看了看,“你老师昨晚上报警了?”

 

难免是失落地,陈轲点了下头。

 

“唉。”钱力叹了一声。“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陈轲摇头,笑,没事。

 

左右没见着外人,钱力稍近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他是这个样子,孤僻,平时看上去客客气气,但是和谁都不亲近。”

 

“我觉得他是压力大……学校对他的处分一直都在,因为他我们系这几年也遇上些麻烦,该拿的奖拿不到,该申的资金申不下来。上学期末有几个学生酗酒,他送人回学校结果引起点误会,又遭了个行政处分。现在外面说他闲话的多得很,什么难听的都有……”

 

这话就像一道雷,轰得陈轲剧烈地一震。

 

“不是。”陈轲忍不住问:“不是过几年就会好吗——”

 

“这才过几年?”

 

陈轲:“三年……”

 

钱力跟着笑笑。学术事故是终身责任,沾上了就得后悔一辈子——三年,浪头都还没过去,只怕正是人最难熬的时候。但他毕竟没亲手带过陈轲,不好去说教谁,只道:“你也别想多了,他这样说不定也是为你好,以后你在建筑行业里混,不管国内还是国外,都最好别让人知道他教过你。而且你瞧他女朋友都和他分了,学校里但凡知道点内情的,不管是谁都巴不得能离他远点……”

 

这时候楼道里又走出个人来,花白头发的瘦高中年,有模有样地向钱力打招呼:“小钱,周末没回家?”

钱力忙不迭地:“张处长。哦,昨天回去了,赶着回来做资料,报表一会给您发过去。”

 

张处长在两人身边停了步,把人名字给忘了似地,看着陈轲:“咦,你不是——”

 

陈轲哪可能记得他是谁,礼貌地回应:“张老师。”

钱力介绍:“陈轲,张处您忘了,我们系11届的学生,那一届的学生代表……”

张处长却问了句:“是何景深那个——?”

 

眼睁得浑圆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搞得钱力和陈轲都有点不明所以。

 

张处长把钱力搂过去,低声贴耳说了几句话。

 

语速很快,颇有点埋汰意思。大意是你最近是不是和何景深走得比较近?你们系新来的纪主任特别不喜欢那姓何的,这个月党办作风整顿搞不好头一个拿他开刷。我还等着你资格够了好往我们这边调,你老师催着我天天问你怎么还没调还没调。你就不能注意和他保持距离?

 

钱力应着没有没有,我知道我知道,您看我现在就差个评优嘛,上学期系部评优给了申老师,她明年退休,赶着加评一级工资,我主动让的,没别的原因。陈轲难得回来一趟,也是我们系的学生,就随便和他聊两句。

 

张处长的话陈轲没听清楚,钱力的话陈轲没听明白。但连起来又基本能了解个大概——怔怔地丢了魂似的。

 

没等片刻张处长走远,钱力回头过来:“你也别老在这等,实在不行就先回去,过段时间再来试试。我还忙着有事,先上去了哈。”

 

随着钱力的离开,陈轲最后一丝精力都被抽走了。

 

他瘫坐回椅子,仰望树荫后昏沉的天,仰望天空下那扇紧闭的窗户。天边一线云开,玻璃窗扇反射的光束恰好照进眸中——自私的、肮脏的,他那一道漆黑的魂魄仿佛被生生地剖开,化作利刃刺入心骨。

 

九点陈轲再次上楼,不声不响地跪在25层12号的公寓门口。九点半钱力出门,撞见这一幕也只叹了口气,随即匆匆地走了。

公寓大都是临时住户,逢上周末就静得闹鬼。一整个上午陈轲都没再被打扰,直到十一点过何景深出门买菜,开门的时候发现了他。

 

他就一直这么木桩般地跪着。

 

可能哭过,领口沾了水渍,满脸的泪却早已风干无存。看见何景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眼珠子轻轻晃了晃。风衣衣摆垂落在地,攥成拳头的手被袖口遮住,微微的颤动,带起一丝清浅的涟漪。

 

何景深下楼,买一大摞菜回来,陈轲还跪在门口边。

 

拿出手机又想报警,电池恰好退到最后一格,手机屏幕明晃晃地一闪,当着何景深的面关机了。

眉头微微一皱,伸手拔钥匙开门,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咔咔地像老旧的缝纫机踩出来的钝响,突然一声——嗙。

 

静了一阵。

 

五秒,十秒,静谧中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秒针在表盘里嘀嗒走动。陈轲这时候站了起来,踉跄着上前,也不避着何景深什么,直接伸手去抓那把钥匙。

 

知道他是来帮忙,何景深主动退开,半空里两只手无意一碰,陈轲的手很冷,冰一样。

 

锁孔又咔了几声,钥匙像焊门上似地拔不下来,陈轲判断:“锁芯断了。”

这四个字出口,神情平静而认真,就像在剖析一道困难至极的多重函数题目——不显得害怕,也不仓皇。

 

他很中肯地建议。“叫个修锁的吧。”

目光失去重心似地,在半空里打了个浮飘飘的旋儿。陈轲僵冷着手从兜里掏手机,摸排门框边开锁疏通的小广告——教工公寓是十几年老房子,各家门口都少不了这些玩意。找一个留座机号码的,拨通。

 

“你们那边有资质吗?”陈轲对电话里问:“特种行业备案登记证,我要看原件。”

对面叽叽呱呱问牛答马,唾沫子几乎能从话筒里飞溅出来,陈轲直接把电话挂了。

 

循着墙边再找一个,又提出同样的问题,还是没有。

陈轲蹙了眉,索性打开浏览器搜索同城的开锁公司,拨上好几通电话才终于找到个有资质的,谈好价钱告诉对面地址,手机屏幕合上,埋着眼怔了一会。

 

瞧见何景深手里拎着的东西,一大包菜叶黄瓜西红柿,陈轲伸手,轻声道:“我来。” 

“他们说还有一阵才到,您拎着累。”

 

足有十来秒的僵持,何景深缓缓松手,菜兜儿到了陈轲手里。

 

钥匙还挂在锁孔上,匙扣随风轻轻摆动。陈轲两步退到对面的墙边,尽量避开何景深的视线,紧抱着鼓囊囊的菜兜儿,静静地站着。

余光里何景深垂手站立,像一座海边站了千万年的石碑,也像山里自得清净的古木。

 

这一段静止的时间,不知道多少情绪在酝酿和发酵,又不知多少情绪随着过道里的风,随着时间的逝去悄然泯灭——静寂之下是恒久的沉默,足以贯通时间与生死,直到海枯石烂。

 

修锁匠来了,陈轲就着手机登陆网页查询证书的真伪。

确信对方资质符合要求,陈轲放下手机,这才侧身让修锁师傅开门换锁。也就三五分钟的事,防盗门甫一打开,整座客厅毫无遮蔽地映进眼里,陈轲蓦地就看见电视柜旁架子上的绿萝。

 

白瓷的花盆,竹质的花架,几支藤蔓垂悬到地上,在一阵小风中微微招展。

 

修锁匠换上锁芯,又把尚未开封的钥匙交给陈轲,陈轲这才把目光收回来,想要抢着结账被何景深一把推开。

开锁匠找了零钱,提着工具包走了,陈轲嘴角牵出一丝笑,一包儿蔬菜和钥匙都还给何景深,退到走廊边上。

 

门再次关了。

陈轲摸了摸胸口,心跳慢慢抚平下去,在门前跪下。

 

.

 

没过多久却又有了响动。

尽管只是虚虚地一条漏光的缝,连句请进都没有——但门竟然开了!陈轲惊愣几秒,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腿上的灰尘,迫不及待地进门换鞋,卫生间里洗个手,顺便把脸也冲上一冲,扯两张纸巾擦干净冲进厨房。

 

“没你的事,出去。”

 

何景深忙着洗菜,水龙头喷着凉水四散飞溅,见陈轲不动,又一声不悦的——“出去!”

 

陈轲往后退了两步,退到厨房门边。

过上片刻他回了神,找到挂墙边的棉布,自己给自己找事似把把餐桌擦了一遍,又过了片刻何景深端着两碗面出来,陈轲站餐桌边,餐椅和餐垫都摆放在合适的地方——赶上来接了一碗面过去。

 

何景深吃面,从头到尾一眼没看他,吃到一半又去茶几上把Pad搬过来,查看系部群今天新发的消息。 

 

陈轲说:“我去加点汤……”

 

躲进厨房,碗里的面拌了又拌拌得肉沫都瞧不见了可就是吃不下,明明已经饿得力气都没了就是吃不下,模糊的视线里菜叶和面全裹成一团。

他蹲到地上,浑身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何景深在外面道:

 

“请你吃顿饭,谢谢你找人开锁,没别的意思。”

“碗放在那,我回头来洗。吃饱了就自己走吧,有多远走多远,学校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话音刚落,书房那边传来关门声,陈轲重重地哽了一下,硕大一颗泪掉进面碗。

 

一小时过后何景深从书房出来,碗已经洗干净灶台也擦了。陈轲跪在客厅,正朝着书房的门。

 

何景深眯起眼睛:“你是不是要逼我动手?”

 

他拎着袋去给重修班上课用的东西——也只有这种学校里没谁爱接的课最后会落到他头上。一瞬间他动起报警的念头,却又想见报了警最多也不过把人赶到楼底下而已。瞄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再次清点袋子里的东西,书本,尺子,笔,砸了门重重地走了。

 

.

 

下午一直阴着,天沉沉地辨不出别的颜色。

房间里光线转暗,湿润的空气密而浓稠。

 

大概六点,陈轲起了身,挪着步子走进厨房,把泡在水桶里的藤条取出来,擦干,桶里的水倒掉。

藤条已泡了一整个下午,涨得发亮。回到客厅他把藤条放上茶几,慢慢地走到隔断旁边,灌两杯凉水进肚,沏了茶,捧上茶几,到沙发边跪下。

 

心慌气短,浑身脱力,眼前黑云压城般一派混沌。做这么多动作疼成这样,却是一点汗没出。

扶着腿他很喘了阵气,蓦然抬眼,那一丛绿萝再次闯进视线。

 

思绪在脑海里层层盘旋。

 

三年,三年了,这里什么都没变。新买的鞋套没有拆封,女朋友送给老师的花瓶还摆在窗台,而这盆绿萝只多长了几片新叶,每一片叶子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他该是有多孤单才会有至于这样。

如果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替我陪着他,好么?

 

.

 

房门打开的时候,何景深回来的时候,那一盏茶仍旧氤氲薄薄的烟雾。

细碎的绿叶在杯中沉浮。

 

静寂,死一般的静寂——就如暴风雨前空气膨胀到极点,就如天崩地塌前万物肃杀——猛然何景深两步过来,袋子随手一扔,伴着哗地一声他揪起陈轲的衣领:“你到底滚不滚?!”

 

陈轲只看着绿萝的影子,那影子似被一股风带得曳了一下:“不……”

 

啪——!

 

直一股儿血腥气冲上脑门,右边的耳朵都像给打没了,嗡嗡地听不清声音——然而陈轲把脸转回来,摇头说:“对,不起……”

 

又一声——啪!

这下扇在左脸上,先浮出几道煞白的印子,旋即像右边那样醒目地肿了,红了。

 

“你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是以为我真舍不得动你?”何景深撒手,任陈轲软泥一样落到地上,伸手就去解左手袖口的扣子:“不走是吧。”

 

出乎他意料陈轲竟跌撞着爬起来,拉住他的袖角说:“您不方便,我来。”

 

这只身影已经虚弱到极点,只靠勉强消化掉的几口面条撑着——那碗面他全塞进肚子,却在下午稀里哗啦吐出来大半——脸颊夸张地浮肿,沿着肿痕周围一圈是死人一样的惨白,而眼底积攒的阴影像两口幽深的枯井。触碰到何景深,削瘦的指尖的在发颤,手腕发颤,整个身子连带呼吸和目光都跟着颤了一阵。

 

但他竭尽所能地跪直,仿佛肿痛麻木的膝盖不是他的,仿佛生了锈一样的脊椎也不属于他。庄重,仔细,虔诚地做一件极有意义的事,解开何景深袖口的纽扣,捋一捋底衫蜷曲的衣袖,连着衬衣一起卷起来,挽上三圈,扯扯确实固定住了。又两下打理好自己被抓乱的衣裳,把还扎在裤腰里的衬衣都扯出来,微带着喘息勉力说道——“求您,不要打脸,桌上有藤条,如果要用别的,您说一声。”

 

“对不起,我不能走。除非您打死我。您打死我我就走——”

 

第三记,扇上左脸,陈轲头偏到一边,扶着腿跪端正,没碍着说话:“如果您留我一条命。当年的事您手上一定留得有证据,求您把它给我,我想……”

 

又一记耳光,这下陈轲直接扑地上了。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何景深攥着手,镜片后面两眼泛红,猛一个抽身抄起茶几上的藤条:“起来!”

 

陈轲擦掉嘴角的血,很无力地挣了几下,攀着沙发一点点地爬起来,脱下风衣。

 

便听见一道疾厉至极的破空声。

 

他感觉肌肉被生生撕开,肩骨剧痛,眼前一阵昏花,气屏在喉咙上一口也不敢多出。第二记,第三记,毫无章法地抽到背后让他不得不扑到沙发上头。还好还有沙发,真是还好有个沙发,不然他不知自己会狼狈成什么样。

 

十几下,也可能是二十几下,单薄的衬衫下现出道道血痕,他没吭声。

 

趁着何景深停手。他并不知道何景深为什么停手,不敢问,也不敢回头去看。拧开胸前的纽扣试着把衬衣脱了——却听何景深命令道:“脱裤子。”

 

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已挨了一下,隔着层牛仔裤都能疼得人窒息,嗡鸣声中一道断然的呵斥,爆在头顶上似地:“进了这扇门该怎么做,是不是还要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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