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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三卷) 41


何景深像是看不见似地。镜片的反光掩没了他的神情。


陈轲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膝行着退了两步。


浮肿的脸和伤重的屯,还有已经跪成大片淤紫的膝盖。浑身处处极其难熬的痛却都抵不过他心里难言的伤感——


他怎么能全然没有察觉呢。


老师已经很累很累了。


“其实。还有个事想和您说。”陈轲这样道。


他埋低了眼,看见老师交握在一起骨骼分明的手,还有被压在手腕下面的木棍。


“下个月我要出去游历。如果疫情允许的话。”


“目的地是非洲,去实地看一看今年普奖得主Diébédo的作品。争取年内回来。公司集团我会交给职业经理代管,我的几个学生估计得麻烦您帮忙照看一下。”


何景深没有反应。雕塑一样。


“我要去找一找灵感。把人文建筑的短板补上。争取尽早在这方面做出点成绩。说不定还能赶上明年和您一起竞争普利兹克奖。”


“哦。”何景深发出一点儿声音。


“您还生我气么?”陈轲问道。


何景深从扶手上坐了下去,坐到沙发靠边的座位。端起水杯准备喝上一口。


“您要是累。我可以自己打。”陈轲又这样说。


噗——


随之而来是木棍掉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何景深剧烈的咳嗽——他似乎被水呛了喉咙。而且还呛得不轻。他咳咳咳咳咳咳得眼泪都差点出来了。停止咳嗽的同时放下水杯面无表情捞起地上的棍子递给陈轲。


陈轲双手接过去。几乎一点儿犹豫也没有反手就朝自己身上抽落。棍风扎实得很。落在禸上的同时陈轲咬紧了牙关,紧跟着两下、三下、四下——


当何景深回头过来,陈轲身上的肿伤已经更往外延了一圈。那张汗涔涔的脸几乎白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够了!”何景深斥道。


真的是够了!他受够了!


陈轲停手。犹豫着把木棍子放下。


T恤刚巧落在腰际线下方,满身狼狈的伤痕大都露在外面。即使从侧前方看过去也一片扎眼得很。


何景深撤回他的注意,转而向着对面宽屏电视里自己的身影。他浓黑的眉紧紧收敛,沉哑的声音重得像古老的山石:“我从来就不喜欢打你。也不喜欢看见你受伤。”


陈轲怔了一下。“我——”


何景深打断了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我说了等你三十岁过后不对你动手。我不是一个喜欢食言的人。不要再逼我了。行么?”


陈轲又愣一小阵。


他张开干涸而苍白的唇。摇了摇头把目光垂下。心脏在胸口撞动不歇。


何景深又道:“出去走走是好事。但是现在外面的情况你也明白。尤其你要去的还是非洲。”


他知道陈轲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意味着什么。强硬如陈轲十余年来几乎从来不会为他更改任何已然做下的决定。他的任何央求任何威胁乃至于打骂都不可能起到任何效果。现在的他已然只能眼看着狗东西向着世界另一端贫瘠动乱的土地舍生忘死飞奔而去——


一如两年前知晓噩耗过后难眠的夜晚,一如十一年前那个飞雪飘舞寒冷而漫长的冬天


“算了。我还是在国内走一走吧。”


陈轲忽然就这样说。


嘿。他可是认真的!

不去就不去呗。总比惹老师生气好咯。


何景深刚端起杯子准备喝水,差点儿又一口呛背过气。


不过他很快就缓过来了。直到玻璃杯里水见了底,他慢慢放下杯盏,面色凝重地斟酌字句——似乎在极其艰难地劝服自己:“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以后想做什么事自己去做就好,我尊重你的决定。”

再喝下一口水,又补充说:“如果一定要去非洲,你一定先了解清楚那边的情况。尽可能计划周全一点,避开那些什么疫区和战区,不要轻易去政局不稳的地方。”


“我明白。”陈轲应承着说。


他对何景深解释:“我们这次的目的地选择在肯尼亚,就是因为那边政治和经济都很平稳。我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我的三名保镖都有国际维和组织的工作经验。如果真的过去的话,他们会一路负责我的安全。另外还有一名很优秀的传染科医生会和我们同行。他叫谭清,是我们P大的校友,以前是特伦顿州立医院的attending physician。”


谭清?


对。谭清。


他是阿澈的哥哥。


阿澈对您说过?


他没死。


那一年刚果爆发地方战争。他所在的人道救援组织被武装分子挟持。政府不想惊动国际社会,就对外谎称说他们在疫情里牺牲了。


他们不仅没死,还和武装分子打成了一片,在那边培养了很多学生。后来刚果局势稳定下来,政府和武装分子和解,疫情也得到控制。他们离开刚果又去了非洲很多国家工作。肯尼亚是他们人道组织现在的驻地。


可能是想阿澈了吧。他今年专程来中国探望。在这边住了两个多月了。打算在这个月底和我们一起回去。


……


这一夜。他们聊起了天。


没错,我说的就是他们——我们故事的两个主角。陈轲和何景深。


这好像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毕竟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再怎样的良辰美景,他们顶多也就是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两本书、或者是一台电脑和几幅图,就着这些东西讨论他们的艺术和建筑。就好像离开了专业知识的纽带他们呆在一起会多么的不知所措乃至于无所适从。


但从今天开始,很多事都会不一样了。


这是一场难得的转变。也是一轮相识和重逢。


说完刚才那许多话,陈轲跪着走了两步,从药箱子里摸出来白药喷雾扶着茶几准备给自己上药。


他破天荒地没有再问老师还是不是生气。没有问老师是不是打完了。没有问老师还要不要罚他。

甚至一点儿继续跪省的念头都没有了。


何景深凑过来帮忙。拿走了陈轲手上的药瓶子。陈轲顺从了老师的好意,随手把垂下去的T恤撩起来。


耳边一阵儿嗤嗤喷药的声音。


陈轲问:“师娘都八个月了。您不回去陪她吗?”


“不急。”何景深说。


“清涟最近在补什么电视剧,说是等孩子出来就没工夫看了。而且还不让我一起看。我回去也没用。”


陈轲好奇:“什么电视?讲什么的?”


何景深答:“什么什么荣耀?社会主义兄弟情?”


陈轲:哈?


——————


本章没有彩蛋。

周末正式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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