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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三卷) 42 大结局

时候未晚,弦月在西窗轻斜。一粒闪烁而小小的辰星亮彻北方天际的穹野。


在这个简陋得几乎看不见装饰的房子里。封闭式阳台大开着窗扇、温暖的南风荡荡而来。换上一身干净着装的陈轲端过来两罐可乐以及一小碟各色各样的坚果。


他破天荒地打开客厅墙上的电视机。这件从搬家到现在一直吃灰的家电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几秒钟开机之后陈轲用手机APP搜索版块,寻找到师娘喜欢的电视剧。


是叫什么荣耀来着?


何景深剥开一粒松子,忽然抬了一眼:“就是这个。”


陈轲放下遥控,把茶几边上的杂物都摞到下面。药箱胶带木头棍子,还有一捆没来得及泡上的藤条。


屋子里两个三四十岁的青年男性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并排坐在一起。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中闪烁的画面。视频软件自动跳过了开头,大片大片绿灰色的布景映亮了陈轲微肿的脸也映亮何景深薄薄的镜片。


那是一群年轻特战兵在军队校场训练的场景。阳光炙烤着沙地,滚烫的空气卷起泥尘在半空中漂浮。


何景深看了一会,似乎看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明白,弓着腰拿起易拉罐,问:“你平时喜欢喝这个?”


“偶尔喝。”陈轲说。咔地一声掰开罐子:“听说隔壁S省封控区可乐是硬通货,真封久了这东西啥都能换,我就在家里囤了点这个。”


何景深看他,问:“还疼不?”


陈轲回过来一眼,就着易拉罐和何景深的轻碰一下,自顾喝了一口:“多重的打都挨过来了,这点算啥。”


他们又看了会电视——实在是看不明白这电视剧有啥好看的——甚至连个吐槽的切入点都找不到——当电视里终于结束一大段冗长的对话场景,年轻人们喊着号子奔跑在训练场上的时候陈轲忽然开口,没话找话似地:“Jission,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以前一直很怕你。”


何景深皱眉说:“知道。”


陈轲喝了一口饮料又说:“我到美国去几年,在李sir那里读书,经常会梦见你追到美国来打我。或者梦到抄东西的那一次。直到后面被你救了一命,就再也不做这些梦了。”


何景深掰开可乐罐,象征性地碰一碰陈轲的罐子,也喝一口。


这味真怪。像放了糖的美洲大蠊提取物。微微地还有一点发苦。他看一眼包装,才发现熟悉的标签下面有四个小字:樱桃口味。


陈轲埋着头剥碧根果,碎掉的果仁自己吃掉,完整的放一边留给何景深。盘子里一小堆山丘塌陷下去,周围多了些杂乱躺开的壳。


“我不是怪你。真的很感谢你管教我这么多年。只是总会忍不住感慨这一路真的不容易。”


“但是比起你受的苦,我这点又能算什么呢。”


“言重了。不至于。”何景深道。他拿起一粒碧根果。刚放到嘴里的瞬间感觉味还可以。于是又拿了一颗。


这是芥末类调味料丰富的调味,还带有蜂蜜甜腻的香。像极了他年轻时候失之交臂的一段感情。


并不是多么的怀念,但偶尔还是会回想起来。吃了两颗何景深就不再去吃了。盯着电视里的画面:“当年收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培养你的过程肯定不会容易。但我那时一股脑儿地就是想这样做,不为别的,我喜欢,而且你值得。”


“您真的没有后悔过么?”陈轲问。


何景深笑了。转眼过来看这小孩儿。


客厅的顶灯被调暗。电视机荧幕照过来一些深深浅浅的光。陈轲两边脸上参差着几道微微浮肿的印子。


何景深伸出手。在半空当中一顿。轻轻拍了拍陈轲的肩膀。


“我一直觉得你挺好。”


这是他半年前说过的话。临近春节的那几天,陈轲经历过一些事情需要他的安慰。他不自禁地就把埋藏许久的心里话说出来。


但那时陈轲情绪很糟糕,他担心陈轲并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去,所以今天再说一遍。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会做出一样的决定。这不是后不后悔的问题。”


陈轲不禁也莞尔了。端起易拉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下去。


过了一会他说:“恭喜你们这次中标。Jission。”


他盯着电视机,脸上的笑容显得那么的好看,比剧目里二十来岁晒着太阳的年轻人还要朝气许多。随后他把目光调转过来,竟然有一些得意洋洋地向着他的Jission,活像中标的那个其实是他一样:“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建筑师,能和你做对手的感觉真好。不过你要小心,现在我已经很强了,不久之后我还会变得更强。下次不管是比什么,你可不见得还会这么好运。”


说话的同时他再次举杯,两只红色的罐子在半空里浅碰。


“The goddess' light will always be with you.”何景深这样说。


“The goddess' light will always be with you.”陈轲也这样说。


他们互看彼此相视一笑,在这小小的房间里,在电视荧幕军队操场的号子声中。


在踏过千万里山海大地终得以再相汇聚的彼端。


在这座城市星月呈辉宁谧而广袤的夜空之下。


————————


烈日扫过七月的尾巴,在做好一切的打算之后,陈轲终还是启程了。


他乘坐自己的专机,由A市出发经阿联酋首都迪拜临停,最终飞抵遥远的非洲大陆红海彼岸的埃及。而后他们转乘汽车,由专门的地方向导带路沿着东非大裂谷一路往南。最终在八月下旬抵达肯尼亚首都内罗毕。


陈轲在非洲考察和游历的第一站是位于内罗毕的国际人道救援组织驻地。他在这里签下两千万美元的捐赠合约帮助国际救援组织新建学校和医院。并亲自提供详细建设规划和方案。


九月,陈轲踏遍肯尼亚国内的领土,爬上雄壮称奇的肯尼亚山脉。觅寻人类原始文明的遗迹。游览位于图尔卡纳新近建成的Kéré Architecture,那是2022年普奖得主最出名的作品之一。


十月,十一月,他跟随向导走遍东非的土地,从毛里求斯到布隆迪,从坦桑尼亚到乌干达,最终在鲁文佐里山麓为那里的高原住民捐赠并创作自己此行的第二件作品。


十一月下旬陈轲踏上返程,十二月七日回国的飞机从埃及开罗国际机场起飞,十二月九日陈轲和他同行的伙伴终于抵达A市,按照地方防疫规定入住指定的隔离酒店。


从隔离的第一天开始,陈轲就一直处于加班的状态。毕竟出国半年他落下的工作可太多了。他的公司他的投资他的基金他的项目他的团队。各种项目报告进度汇报预算报表财政年报。酒店隔离十四天回家继续隔离七天,整整二十一天陈轲全都在加班。没日没夜。


十二月三十号,2022年的最后一个周五,陈轲回公司上班了。


上午在公司开了两场大会,中午在饭店应酬客户,下午陈轲终于回到学校。逢人见面打招呼,同事们学生们都异口同声说他好像晒黑了。


他晒黑了。

晒黑了。

黑了。


“真的黑了。”


新建筑馆五楼会议室外,准备开会前的一小段时间,半年未见的何景深对他也这样说。


陈轲摸摸自己的下颌,情不自禁地掏出手机就着前置摄像头左左右右看了一圈。原本白净的脸晒成深秋的麦色。他感觉自己更加帅气了。


开完会已经是下午五点。何景深和陈轲一起步行回家。


这一路很长,而他们有说不完的话。


“我在鲁文佐里的作品您看了么?The Journal of Architecture想要收录这个作品但是我没给,最后被Buildings and landscapes journal给收了。”


“昨天终于把推荐书交上去了,明年我真的要和您一起参评普利兹克。我想李sir一定会很遗憾于我的加入,他的奖牌和奖金估计又得飞了——”


“非洲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在那里生活的人都有一种与自然和命运抗争的张力。Diébédo是一名伟大的建筑师,我希望以后能有与他合作的机会。”


哦——


一身西装的陈轲忽然顿住。在隆冬时节落尽余晖的暮色中看向身边沉默的听众:“我是不是话太多了?”


他已经讲了快二十分钟。

连一秒都没停过。


何景深笑了一下。说:“继续。”


陈轲立马用两手比划:“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非洲,不是欧洲不是中东不是美国。只有去过一次才知道为什么那里会有文明的起源,我以前一直以为那里除了沙漠一无所有——”


……


晚上是一顿久违的家宴,餐桌上陈轲继续给老师和师娘讲述他的见闻。晚饭过后刚洗过碗,恰好睡黄昏觉的小孩醒了,陈轲跟到床边看稀奇。

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离一只人类幼崽这么近。


在非洲游历的大半年,但凡有网的地方陈轲随时都和国内保持着联络,每天都不忘给何景深报平安。朋友圈里小朋友的照片看得眼熟得很了。他知道小家伙是个男孩、生在八月三十一号,大名叫何禹,小名多宝。都是师娘给取的。


陈轲不会逗孩子,只好在床边大眼瞪小眼。他发现这小孩比照片里看起来还要更像老师一些,眉线直直的,一双眼睛明亮又安静。


余清涟要给孩子喂奶,陈轲和何景深只好从卧房出来。趁这个时间,陈轲取出来两件礼物,给师娘的一块儿纯黑色山石做的吊坠,给老师一只画框,框里是一副东非大裂谷的风景图。


画框是他亲手做的。在乌干达境内的高原山脉伐木取材,用大裂谷沿线各地的土壤和岩石镶贴成画。他送给老师这件礼物,顺便祝贺老师四十岁生日快乐。所以画里右下方刻着这样一行字:


“Jission 1982.6.6-2022.6.6”


横竖欣赏片刻,何景深嘀咕:“我感觉我已经寿终正寝了?”

不过他这样说,还是把画框摆在了书柜墙上面,正中间最最显眼的位置。


——————


2018.4.20-2022.5.28 


感恩一路陪伴。

笔力不及难免虎头蛇尾,很多设想中的情节也没能展开,但总归是一份完整的答卷吧。


明天可能会有一个总结式BB。俗称后记。


彩蛋是一个未来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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