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白白白

失踪人口

自古坏人坦荡荡-11

扔下懵逼的蓝林苍,林鄞甩袖而去,衣角带起尘风,流风回雪的飘逸。


林安之也走了。蓝林苍独守空室。单薄的脸贴着枕头,涣散的目光划过两行字,手中纸页风飞去,翻飞着飘落到地上,白得刺目而无力。


 


他合上眼,浅浅地叹了一声。


潸然两行眼泪流落,胡乱扯着被角擦,擦着擦着鼻子像被塞住了,趴床边往地上一擤,就着被单揩了手,咧开一个坚强的笑。


 


我还活着……


我竟然还活着……


 


这样就行了。


 


其后的几日,林鄞再未回过偏宅。


侍卫们暂替了蓝林苍的工作,每日清扫砍柴生火烧水,甚至还煎药,甚至还做饭,甚至还洗碗。不过他们鲜少踏入蓝林苍的房门。


 


蓝林苍的一应贴身起居都是由林安之负责。擦洗换药送饭送水,其余时间林安之或守在窗侧读书,或临在桌案练字。对于蓝林苍无事找事的叫唤,他向来不急不躁:“蓝公子再忍忍,安之马上就好。”


 


说是马上就好,但实际上往往一晾便是半个时辰,蓝林苍憋得尿了两次床,拆换被褥时被林安之折腾得哎哟哎哟的叫,其后自然便学乖了。


 


真特么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蓝林苍不服也得服。


 


林安之素来安静,若非必要甚少说话——这大概和他的性格有关,也大抵与他做的事脱不了关系。


他正在做的事,头一份自然是科考。


 


如今临近赴考,每日精读的书目回到了北宋年间朱子集注的几本经典。手中换来换去,左不过孔孟四书,右不过诸子集注,俯仰之间多少还是有些乏味。是所以有的时候,对于蓝林苍无病呻吟的提问,他也会爱理不理的答应两句。


 


“你好像是武当的?”


“是。”


“真巧真巧,当年十大门派围攻萧山绝恶崖,武当也来凑了一脚,我当时也在那,怎就没见过你?”


林安之眸光微动,揭过一页书册,从头字字读下:“闭门读书,不问俗事。”


 


“青玄老乌龟还是掌门么?他是你什么人?”


“家师。”


“你师父三年前被我……被我瞧见给谁一剑削了半把胡子,这会胡子长好没啊?”


 


林安之削来一道冷眼。蓝林苍嘻嘻笑道:“别误会别误会,我就随便问问,想必你师父老人家一切都好,一切都好。话说林鄞是你什么人?看上去不像你亲爹?那他到底是你爹,还是你先生?”


 


午后的暖阳透窗的光,笼了林安之灵秀的脸,片许娴定的酝酿后,一个清淡如许的笑:“他是我先生。”


 


几日无风雨,天气好得出妖怪。


趴床上养伤的蓝林苍无聊得浑身发霉。一日上下唯一的趣事不过哼哼唧唧唱小曲。


 


然而这一天上午,房檐上落了只鸽子下来。还是白羽的信鸽,体肥脖子粗的。


浓眉细眼的小侍卫揪着鸽脖子进了屋:“少爷,这鸽子是放回去还是?”


 


林安之面生微惊,上前揪过鸽子翻覆着看了又看。


半晌,凝着浅蹙的眉,踌躇着还给侍卫:“当是有主的,放了吧。”


 


蓝林苍正喝着药,趁林安之摆弄鸽子,奇怪地瞅着那侍卫,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总怀疑前些日子牢房里的狱卒和现在这里周围暗藏的侍卫是同一拨人。至少颇有几个相似的。但他没有证据。


埋头继续咕咚着喝药,一听要放鸽子走,搁下药碗大声嚷:“别别别,宰了炖汤多好,你不吃我吃。”


 


林安之手上一松,鸽子扑了一把白毛咕咕地叫唤:“君子不取不义之财……不过,蓝公子养伤须进补,这鸽子终归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拿去炖了吧。若是有人上门来寻,照价赔给他。”


 


好不容易让乖儿子卧床大修,林鄞终于得了闲空,可以整日在内阁里放心工作。


 


困了就在躺椅里囫囵一觉,饿了有专供的简餐,俾夜作昼连日不休。林鄞早就习惯了,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中正街十号的林宅,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客栈而已。


 


今年公务特别多,身为内阁首辅,六部要务均摆在他的案头。面对堂室里堆得举步维艰的折子,林鄞再也按捺不住,借着皇帝的名头拟了诏:以后各地各部呈奏,一律不得超过三万字,否则打回重写!


戳上奉天承运的章,黄皮卷轴奔赴各地。窗外月明星稀,案上烛灯将尽。环目空堂对只影,林鄞长吁了口气,和衣倒在躺椅里,就着薄毯裹一裹。一觉未至三更,有部下来报,家里又双叒叕出事了!


 


来报何事?蓝林苍深夜发难,林安之与八名侍卫全部负伤,埋伏宅院外二十四影戒,连同首领九卿在内,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蓝林苍成功脱逃,不知下落。


 


林鄞连夜奔回偏宅,林安之正围着一坛茶花来回踱,左臂裹着白布,洇洇渗着些血色。


见林鄞回来,林安之两步上前:“先生回来了?先生……”


“伤势还好?”


“学生没事,只是蓝公子……”


林鄞摇首示意:“没事”。提身跃上墙头,显是寻人去了。


 


整整七天的观察,一份详尽的方案,蓝林苍人生风雨十七年,从未如这次这样谨慎细实地谋划过什么。


白天六名侍卫轮守,夜间八名侍卫值班。通过判断脚步语声蓝林苍分析了每一个侍卫可能带来的威胁。林安之习惯二更入眠,睡四个时辰,为探查林安之睡眠深浅,蓝林苍从三日前开始每夜都假装出恭喝水看星星,忍着一屁股伤痛下几次床。借此机会他还几度摸到宅院四角,附耳贴墙,仔细辨听暗卫所在。几番审度确认,守在宅院的暗卫人数众多,好在尚不足以拦下他的去路。


 


伤口开始结痂的第七天,他换上一身宽松的底衣,攥好多日收集的十根牙签,摸到厨房提了把菜刀,行动了。


 


林鄞不会一直失踪,他的时间捉襟见肘。每一轮日出日落,对他而言都是未知的煎熬。在最恰当的时机逃跑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场厮杀,夺剑,奔逃。一把投石引走暗卫,追逃的呼声越去越远。


然而战斗远未结束,未来的长路不知在何方。


 


激烈的打斗绽裂了未愈的旧伤,甚至比刚挨打更加严重。蓝林苍疼得大汗淋漓,拧着一川浓眉,咬着衣襟上撕下的布,拖着抢来的两尺短剑,一深一浅向前踩。


 


夜色太深,月色太淡,偏僻的陋巷连犬吠都闻不清切。四周空寂如荒坟,偶有风声穿街过,掩去杂乱的呼吸声。未过多久,他虚脱了,眼花到辨不出紫薇的星光。他弃了剑,握紧唯剩的两根牙签,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挪着灌了铅的腿,一步步走着,走着。


 


他感觉得到,有缕缕鲜血顺着肌肤流下,温热到冰凉。


生命的温度在消散,再怎样细致的谋划,最后仍免不去生死豪赌。


 


不要回头,不能回头,就算曝尸荒野喂了野狗也绝不回头!他不能回头!


 


不知拐过了多少街角,忽然面前一道宅门透来光亮,窃窃人语隐约起伏。


尚未来得及欣喜,矫捷的黑影越墙而出,一品官袍金丝绣边,闪着细碎的流光。


 


林鄞怔在十步外,与蓝林苍无言相顾。


 


“小子,你不会是迷路了吧?!”


 


蓝林苍是被林鄞背回屋的。


 


半昏半醒地,像一块晒干的皮挂在林鄞身上。


这一路走到底少说也有三五十步,换做往常让他伤敌八百都不在话下。锋利的硬竹牙签一直在他手里,林鄞的命门离他始终不过半尺,只需再一下,就一下,一下……那个愿望,就可以实现了……然后,娘亲,一定会高兴的……


 


他混混浊浊地想着,手中握出来一把一把的凉汗。然而直到进了厢房,到了床边,两根牙签仍没能有所作为。


 


徒劳,都是徒劳。他从未对人生如此绝望。从三年前被十大门派围攻痛失萧山,再到这三月来的种种,眼前一幕幕过去竟都是纯粹的挫败。与这些挫折相比,十一岁江南论剑会一举夺魁,十二岁弑师夺门取下宗鬼剑,十三岁与南北双侠一战封鬼邪,都算得了什么……


 


他不想动了,这辈子都不想动了。


咸鱼翻了身也还是咸鱼,好好躺着做咸鱼,和扑腾几下再做咸鱼,到底没有什么区别。


 


小心翼翼将儿子放到床上,林鄞摸走蓝林苍手里的牙签,拍拍儿子小脸蛋:“不错不错,本堂等你这么久给你这么多机会你都没搞点事情出来,知道谋定后动了这是,有进步有进步,要好好奖励一下。”


 


顺手就给他手脚套了镣,加上两把千机锁。


 


近侍全都受了伤,深夜不便调派人手,吩咐安之早些休息,林鄞亲自烧了水给儿子擦洗换药。


伤处的淤黑积得深,一寸寸蔓延到腿弯,几处崩裂的口子翻着腥红的生肉。涂酒擦药,蓝林苍疼得直哼哼,时而扯出一声吟,像是朽了多年的老胡琴。


“啧啧,不错不错,还带调的,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是不是这个味?”


 


蓝林苍咬着下唇,时不时蹭一蹭脸上的虚汗。不做声。


 


包扎伤口,掩上薄被,林鄞解开儿子束发的缎带,揉乱他脑顶几撮毛:“傻小子,终于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终于不敢随便杀人了?”


 


蓝林苍转脸向林鄞,面无表情。


 


如果还有力气说话,他真的很想冷笑着辩解一下。


你爷爷有什么不敢的。你那些怂包手下,包括那什么林安之,自始至终都不敢冲上来拼命……你爷爷跑路要紧,哪还顾得上砍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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