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白白白

失踪人口

桥(5)

吾师独立番外系列。


我去掉了一发完这些字眼,因为我发现这特么越写越长了(大概是老年人啰嗦的毛病使然)。


但最终它并不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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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大的校园,总会在三月里披上一丝儿早早的春色。

阳光晒得很艳,海棠粉粉嫩嫩地,一树一树成行地绽放。


这座曾经不怎么熟悉的学校也日渐让林希亲切。几乎每天,在中午休息的时间,在日常工作的间隙,他都会到学校里恣意地走一走。


图书馆总那么的安静。明镜湖永远漂亮得像一面镜子。水面倒映着盈盈的柳树,白鹭成行从上面飞去。

那旁边儿是学校的室内体育馆。体育馆和校办大楼门对着门。林希路过这里,常遇见何景深在里头和学生打球。透过敞亮的玻璃幕墙他还跟何景深打招呼。当他被何景深发现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何景深打羽毛球,对手是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生。


男生年龄不大,约摸二十八岁。碎发刚落在眉上。瘦瘦高高的个儿,身型很是矫捷,接球拦网起跳扣杀动作专业得很——很多时候像是故意让着何景深一点儿,明明可以打到死角上的球他总轻轻一挑。洁白的球体便擦着网过去,被何景深稳稳地又送回来。


也有那么一回——大概是上个星期吧,三月初的时候,他发现何景深在打网球。

对手也是个年轻的家伙,不过就二三十来岁。眉宇凌厉五官立体,浸着汗的发丝黑亮亮地挥洒着。那相貌实在是太容易引人多看两眼,林希对这个人印象极深:他知道这个人位列国家建筑学会高层,知道这个人曾经是云地的副总,知道这人身价是个天文数字,知道这人如今是A大的特聘教授,是他师叔何景深的学生。名字叫陈轲。


每每遇见陈轲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林希常会在心里生出一些感慨。表面年轻有为的背后往往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付出和努力,更可能还有许多难以言喻的非议和压力。


比如他自个儿吧。当年老师出事,举报信的内容泄露出来,一夜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他。说他白眼狼的,骂他恬不知耻的——不管老师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那封举报信上怎么能有他的名字呢?

就连向来对他不管不问的亲爹也能打电话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那时他找到羁押老师的看守所,老师已经压根不愿再见他一面。


他顶着莫大的压力出国留学。在无人问津的异国他乡孤身拼搏。抱着继承老师事业、为老师洗清冤屈的信念回到祖国,回到他的母校,等待他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诘曲和嘲讽。


这些都不去提了。毕竟像他这样的倒霉事也不是人人都遇得上。但工作中他难道就一帆风顺了吗?


可不尽然呢!


记得那年刚回到T大,他立马就被院部交派了一项颇为棘手的工作。学院让他负责一位刚刚离任的老教授主管的项目。他向学院反映自己更擅长桥梁的设计,但不是桥梁的结构,实在难以胜任——学院以锻炼他这样的理由又把问题脱回来。且还逼迫他签下了责任令。一年之内项目必须交付,否则就要取消他的正教授同等待遇。


整整一年。林希几乎夙夜难寐。一年后林希如约完成项目任务,且一并解决了多个环境范式下的桥梁结构问题——当时别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说他的成果是借鉴国外的同行?是抄的?


说他背后其实有庞大的团队,成果应该属于团队的每一个人,他不过是一个跳出来邀功逐利的小丑?


凭他刚回到T大,怎么有资格承担那样重大的项目?

凭他那样的年轻。怎么可能解决人家大教授大专家多少年都没解决的问题?


嘿,这样的事可多了呢!真要卯足劲了地,怕不是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后来林希独立组建团队完成重大科研项目攻关,获评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再后来他专研教学,凭借多项有力成果被评为国家级的先进教育工作者。


他稳稳地站上世界桥梁工程界顶尖的高塔,以闻名世界的技术成就获得同行的认可。他一步步走向学术的巅峰,先后受邀成为国际桥梁建筑学会的理事,成为国家级的重点科技人才。他从一个普通的研究员成长为货真价实的专家级教授,又受到领导的赏识同事的荐举,在未及不惑的年岁成为T大的常务副校长。那些关于他能力的非议终于渐渐地少了——但又开始批评他心术不正,总想着拿成绩谋仕途。甚至还有拿他单身来说事的。


在这些事儿的后头。还有他常年生病的母亲。还有他蒙冤受困的老师。十多年日夜交继,在医院里签那些同意书和告知单,在暗夜中写那些申请表和申诉信,他哪里是想一直单着啊!


哪怕他还能多抽出半点儿闲心。哪怕只消半点儿!他怎么可能不想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找一个可以白首终生的伴侣?


所以林希看陈轲,竟然也会有一些同类相惜的怜悯。谁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和自个一样的不易,是不是也担着不堪忍受的重负、一个人在世上独行呢?


不过林希对陈轲的这些个感想,在三月的中旬就被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水漂儿。没了。


周末的前一天,三月十号,学校高层领导的例会过后,林希刚溜到校办大楼后头的停车场,远远地他就瞧见一个头发刚盖住眉梢,穿着身齐整又贴切的西装、踩着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皮靴的家伙靠在他的电瓶车上。


他走了过去,认出来这人是陈轲。


他认识陈轲。但不确定陈轲会不会认识他。毕竟他可不是什么网红教授,从不肯轻易在什么媒体上抛头露面的,来A大也才不久。


“你好。”林希说,他握着自个儿电瓶车的钥匙:“请让一让吧。这是我的车。”


陈轲抱着部手机。耳朵里挂着俩白色的蓝牙耳塞。修长的两条腿还叠在一起。没听见这话似的。

林希凭借着身高优势能看得见这家伙在刷微信里头的视频号。乱七八糟的。就坐在他的车上!


但林希是一个绝好脾气的人。

除非当真碰着他的逆鳞,他从不与人做什么计较。


所以在再次招呼陈轲而得不到什么结果的时候。林希拿起来手机,拨打学校保卫处的电话。

好歹是一介校长。能动口他当然不会动手。必须动手也得让别人来动手。


然而电话刚接通,陈轲从电瓶车上下来,修长的手指把他的手机轻轻一捏。


林希竟然没避让得开。电话里响起挂断的嘟声。他紧紧握住手机的外壳。这一瞬间他察觉到陈轲身上散发非常危险的气息。面前这个年轻人有着多么凌厉的眉宇和目光。以及如何逼人的盛气。


但是还好。还好林希毕竟比陈轲年长了几岁。多吃了七八年的饭。多经了七八年的磨练。多读了七八年的书。


“你找我有事,可以和我直说。你看,我们勉强也算是同门,对吧?”林希说。


“你现在还在A大工作,就说明你还没有出师。何院长还是可以管得着你,对吗?”


可是个希奇事儿。上一秒还要吃人的狼狗瞬间服服帖帖的了。陈轲当着他的面弯弯地露出来笑容,主动地上来握手,用些个礼貌得简直无以复加的语气说:“师兄,抱歉刚才开个玩笑。我冲动了。您好。我是陈轲。”


——————


林希实在是不明白,明明都是些正经事。为什么陈轲非要挑这个时间、用这样不正经的方式来见他。


结合陈轲举止里头总透露的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他实在很难不让自己把陈轲和某些地产集团的二代公子联系起来——一下儿他甚至在怀疑何景深怎么会收了这么个学生。不是说师门里规矩挺多的?


临走时陈轲给了他几份资料,另加一个U盘,说里头有一些A大相关部门或教职工合作或参与过的桥梁工程项目资料。


“您认识许成吗?”陈轲这样儿问林希。


林希当然认识。


虽然具体的研究方向不太一样,但毕竟都是国内的桥梁设计方面的专家。他和许成常在一些大会上照面。二十年前他还跟着于闵的时候也没少见过这人。

去年许成被人给举报,现在还蹲在看守所里等宣判。这事儿林希也知道。


“师叔当年是不是和许成有过什么冲突。”陈轲又问林希:“师叔的人际关系里头。尤其是以前共事的同事。除了许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可能陷害他的人?”


林希明白这些,对陈轲道了谢,骑着他的电驴儿便走了。

这时节昼夜温差还很大。路上的风把林希脸割得生疼。


回家,吃饭,给于闵收拾书房。几乎没说什么话。一切都照旧。


晚上林希加班到很晚。他忙学校的工作。写文件,作计划。忙他带着的研究所的工作。读报告,提要求。凌晨一点半他终于翻出来陈轲给他的东西,U盘被插在电脑上读取,在一屏幽绿的背景光里他看见许多尘封二十年的档案。


一项又一项地点击、一页又一页地翻阅。


手边的黑色马克杯里咖啡很快便空了。他给自己续上第二杯。第三杯。


在他的手机微信里,还存留着陈轲早些时候发来的语音留言。


“师兄。这一阵儿我在负责给您搜集案件资料,有什么问题不用麻烦何院长,找我就行。”


“我按照您之前给出的线索预演了一下当年陷害师叔的人具体操作的过程。他先是冒用师叔的身份注册公司,然后将一笔二十万的项目经费拨付到该公司名下。再由公司账目将这笔钱汇往国外。这笔转账发生在1998年10月,但直到2006年5月才有一封署名是您和另两位T大老师的举报信送达检察院,并导致了师叔的冤案。”


“所以如果要让师叔成功翻案,必须要先解决两个问题。第一,涉案公司的具体注册人是谁。第二,汇入公司账目的项目经费的经手人是谁。


“很难啊。师兄。我去了一趟检察院,除了给您的这份资料,其他基本没找着什么有用的东西。相关单位漏洞也很多,经办的大都已经找不着人了。所以估计还是得从陷害师叔的人身上去下手。”


“从这些档案上看,师叔1993年参加工作,2001年调任T大,这八年时间里师叔一共参与五个桥梁建设项目,三个国家或省部级科技攻关项目。其中和师叔最主要的合作人有三个,分别是苏敬山先生、梁玉安主任,还有只比师叔晚一年的许成。”


“如果在A大,在师叔密切接触的人物中间,要找出一个同时有栽赃师叔能力和陷害师叔动机的人。我相信您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梁玉安虽然没师祖那么上进,但是也应该不至于会干这种没良心的事,对吧?”


“我之前调查过许成,他这个人相当不简单,心思深,报复心重,手段也很高明。零几年的时候他和当时的副校长周旭关系密切,参与了很多周旭揽钱的项目。但后来周旭落马,他把自个撇得那个干净。如果不是我让人绑了他在国外的儿子老婆……”


“哦不,我的意思是,我让人去国外调查过许成的利益关系人,最后才终于掌握他的罪证。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完全可能因为什么工作上的问题和师叔结怨,并且对师叔实施报复。您可以问问师叔98年七月前后,或者再往后一点,到06年这段时间他和许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当然除了许成。与别人的恩怨也得问一问。还有,在98年那段儿时间师叔有没有丢失过重要的身份证件,或者让外人经手过他的身份证。”


……


第二天一早——早到鸟笼子都还没从门厅挂出去。早到天边还亮着几颗晨星。餐厅悬着的吊灯下面,于闵坐在餐桌边喝粥,吃包子,林希喝豆浆,吃油条。都是林希去巷子口买回来的。


他的国产手机就搁在手边。一边嚼着油条一边他又把陈轲昨天的留言都放了一遍。


他特地打开外放,让于闵也跟着听。


那是个清亮又好听的声音,人畜无害地,甚至还带着些轻松劲儿——但于闵花白的眉却皱得老深老深。


哪来的街溜子玩意儿啊这是!

还能出国去绑人的呐?!


一刹那儿地他想起来多么多的事:那些偷鸡摸狗到监狱里来的家伙们,别看当着狱警服服帖帖。私下里对他动手动脚,变着法儿地使坏。说话不都是这么个调儿!


德行!


“这是师叔的学生。别想多了。”林希说。“我一直觉着许成嫌疑挺大。早几年就给你说过。也问过你这些问题。但你什么都记不得,说不出和人有什么冲突。”


于闵哼了一声。总觉着眼前这浑小子都跟着不着调了似的。


“我一个穷教书的。”他说。“能有什么冲突。”


林希抬起眼,叼着根油条对着他笑。


没什么冲突,犯得着别人用这种手段对付您老人家。

但又叹了口气。没把这话给说出来。一下儿把油条塞嘴里头。


吃过饭林希得出门上班,临走前去了一趟于闵的书房。


陈轲从检察院里调取到当年举报信的原件,证实了他的签名的确是伪造。昨晚上趁于闵睡觉,他把举报信放到于闵的书桌上。


但他想了一夜。到底是把那份举报信又收走了。在老师看见之前。



——————


下周不一定能再见了。

我们争取四月之前再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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