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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四卷) 2

何景深看了看他,抽出来椅子背后的靠垫。


“垫着。”


浅灰色的布包儿飞过来,恰好落在面前。陈轲愣了一下,笑说:“谢谢。”然后跪在垫子上。


落地窗外的夜色一寸寸向黑暗的深处沉沦。而何景深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表格堆叠得像是无底洞一样。键盘和鼠标时常敲击出声响。


忽然陈轲说:“Jission。”


“嗯。”何景深回应了他。顺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最近工作任务繁多,他的眼睛散光似乎更严重了。


“下个月七号普利兹克开奖。我听说,今年的评委有好几位是您的好友……”


“这不会影响他们的决定。陈轲。”何景深说:“艺术的世界永无止境。我们都只是其中的探求者。”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或许比起名利,老师更希望看见他的学生们走在世界的前端而有所作为——陈轲发现自己问得挺蠢的。笑了一下又说:“还有这回城西规划项目的事。本来说好了不去和你们竞标。但是我徒弟瞒着我把标给抢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适当的竞争不是坏事。”何景深说。“我看过你们的方案。做得很不错。A大设计院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这是你的学生和我学生之间的事——这回你赢了。”


屋子里一时没了声音。何景深敲击着鼠标,认真地发送又几份邮件,过了一会儿他喝了口水,把电脑里的图表都关了,转过来椅子面朝着陈轲。右手的手肘搭在电脑桌的边缘。


“你还有事求我。”


哈。


陈轲抬起双眼。看见何景深镜片后面那一双令他无比熟悉的眼睛。他们都坦诚而率直:“我想请您收回一句话。”


“哪一句?”


“等我三十岁以后,就不再对我动手那一句。”


何景深顺了口气。椅子又转回去。片刻过后他捏住鼠标,“不行。”


“冷暴力也是暴力。Jission。”陈轲这样说。“我总免不了惹您生气,三天两头被您给拉黑。与其这样我宁愿挨一顿打。长痛不如短痛。您成全我。”


“你还是有心结。”何景深劝说道。“没从过去的事走出来。”


诚如信中所言,也如他现在说话的语气——他确实尽力地在委婉了。尽力在克制自己的脾气。


想想最近几个月陈轲都做了些什么吧。除了带着他的名号周游欧洲之外。还送给了他一些什么样的礼物。


就在今年开年的时候,陈轲推送他的作品参加世界建筑年展。本来不是坏事。但他听好友说,陈轲捐给策展方数百万美金,硬把李成同DDH建筑协会的首席展位给挤了下去。


再比如捐赠多宝慈善基金。陈轲只是用了多宝的小名,并不存在太多信息泄露或者影响隐私的问题。何景深也很欣然陈轲能多为国家社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但这事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不知怎么的就上了热搜,七拐八拐的让他和陈轲的关系变成了互联网热门话题。


在那一段时间,各大视频和博客平台众说纷纭,许多网友猜测“多宝基金”是陈轲给何景深个人的献金,要么就是在他何景深的授意下才得以成立。好不容易流言得到平息。他何景深又因此成了远近知晓的名人,连几百里外的外校学生都专门坐车过来A大建规学院门口打卡拍照。求合作的求采访的电话邮件络绎不绝让他开会都不清净——开学那几天本来就是最忙的时候。何景深不胜其烦打电话让陈轲想办法降低热度。结果陈轲回答他说这事只有时间能解决。顾左右而言他地又告诉他有个建筑评论机构看上了他的作品,准备在美丽国给他公开出版作品集。版权费大几十万已经打到他的卡上,连版权税陈轲都早已替他报完报干净啦!


唉!


过了一阵儿。陈轲微微地低下了脸,说:“对不起。”


“没关系。”何景深说。


陈轲保持缄默。在请罚和自省的姿态下。当他再次抬起目光,却发现何景深把电脑关了。台式机windows系统正在做自动更新。曲面大屏把人的脸映得亮亮地。


“我不是一个喜欢食言的人。我也的确不喜欢看见你受伤。”何景深重复他以前说过的话。从椅子里站起来。“但你现在有困难。我该为你做点什么。”


走到陈轲的身边,他拍了拍陈轲的肩膀:“小区对面公园新修了网球馆。设施做得不错。晚上人少,陪我去打两局。”


春夜风寒。陈轲背着一副网球拍,披着羽绒外套和何景深出门。他们并肩走在小区向外的小道。


道旁的矮灯揉出一团团微弱的光晕。不太明亮的前程里两个人步履放慢了。说话的语声也慢。


“前段时间给你写信,发在你的邮箱,但一直没收到你的回复。”


“我不是亲自回来见您了?”陈轲说:“下个月初又得出去。我是看了这封信,专门回来见您。”


“专门回来讨打。”何景深说。开玩笑似的。


陈轲也笑。“就算我专门回来讨打吧。您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何景深礼貌回应。他实在是受够了。陈轲在说什么?要把他这个退休人员强制返聘?


“我的确不应该继续麻烦您。我知道,这是我的问题。我真的是有心结吧。”陈轲的话匣子拉开了,边走着边说:“不过也不只是我有心结。您写信说我已经出师了。但其实很多事您还是在为我担心。您看您自己也闲不下来不是?那这个师出和不出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我出不了师那就一定要继续和您学习,我只要跟着您就总免不了冒犯。您以前打我和现在拉黑我都是在处理因为我的冒犯而产生的情绪垃圾,但是您和我又都实在没办法更好地解决这些问题——”


说话的同时陈轲两手划了几个圈,他真的急于向何景深证明他的的确确只是觉得自己还不足以出师。他希望老师能够一如既往地给予他指引和帮助、不断砥砺他向着正确的目标前进。


“难为你了。”何景深感慨:“就你这口才。如果你没有当上美国总统,一定是被我给耽误了。”


他们都笑出了声。寒风中的路灯似乎都明亮了许多。黄灿灿地。


山水源小区北门外,有一座十几年前修建的体育公园。最近市政对公园进行翻修,新建了几个免费向公众开放的室内的球类运动场馆。白天这里免不了人挤人,甚至发生过为了抢占地盘打架斗殴的群体冲突事件。但这会是夜晚,天气也不算好,云层遮住了缺月,气温十三四度。球场里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只有巨大的镁光灯高高悬挂,四周树影浓重又茂密。


陈轲把背袋从肩膀上放下来,扔在门边的长椅上面。何景深说:“先热会身。按比赛规矩一盘六局你先开球。认真一点,输多少分待会揍你多少下。”


陈轲:“哈?”


“谁刚才要我收回什么话来着?”何景深笑。


陈轲也是好笑。他要老师收回那句话,可没希望因为输球挨打呀!


于是他一面转动着手里的球拍一面往对面走,“Jission什么球都打得好,唯独网球是真的不行。我还是要面子的,不然以后在师弟师妹们面前该怎么混。”


十几秒钟后他站在了发球点,夜风吹动他的碎发,看向这边的眼神犀利而自信:“但如果我赢了。您总得奖励点什么。是吧?收回个一两句什么话、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拉黑我、收容回来讨打的学生再给学生烧两顿排骨应该都不是问题?”


“你先赢了再说。”何景深实在是无语。无语得很!


“不客气。我会的。”陈轲这样道。


球局开场。黄色的球体被他高高抛起,随着一记力量十足的挥拍飞向对面。残影坠如流星,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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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余额不足了艹

这周末再更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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