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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四卷) 13

假期的下午,校园里到处弥漫一种懒散气息。

树荫稀稀松松地垂下,道路几乎没有行人,门岗的保安员坐在隔间里打盹儿。


陈轲在校门口刷脸,步行进入校园,一路向南。


他走得慢。


很慢。


一边儿慢慢走,一边儿慢慢地看。


靠近东门的大图书馆近年做了装修,楼下多出来两株绽开的蓝花楹,碧蓝的花朵被幕墙倒映,陌生又年轻。

图书馆南侧是校园内最大的运动场,他在这里参加新生入学仪式,参加过军训的庆典。借着哥们儿的裤衩参加校运动会。这里还举行过全校本科生的学位授予仪式,但2011届学生里并没有出现他的身影。当时他已经远飞而去,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国和家乡。


南区的学生宿舍紧挨着最古老的南一食堂,这儿倒挺熟悉了,多少年了食堂外的花坛都还是石块砌的。


陈轲记得读书时他常在这里吃饭。离老建筑馆近嘛——大一那年何景深提醒他每餐都要吃肉,他破天荒地斥巨资在这一座食堂某个档口打了一份红烧狮子头,吃到嘴里惊然发现狮子头是淀粉团子,里头居然能没有肉。


再往前就是老建筑馆了。倚傍一湾月牙形的小湖,毗邻森森葳蕤的林木。

这栋七层楼高而没有电梯的建筑。水刷石的外墙风化剥落,墙角覆满青灰色苔藓。


当陈轲站在这里,抬头间总就能想起那个大雨瓢泼的上午,他从一公里外的计算机学院大楼出发、历经怎么样艰难的跋涉才终于来到这里。见到他企盼已久的人。


那时雨棚边滴水,啪嗒、啪嗒。而棚边水管里喷出来水柱,粗犷地从头顶上泻下来,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而老师的身影高大疏远,于他而言像雨雾中遥不可及的山。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校史馆,校史馆的门牌蒙着一层灰。台阶边的缝隙长满细草,梧桐伸展出大片大片翠绿的树叶,遮盖初夏茂盛的阳光,随着微风沙沙作响。


陈轲站了一会,伸手摸了摸身后,打消掉去台阶那边坐一坐的想法。


“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你一直是我的骄傲。”


他喃喃自语,像说给草丛中啄食的鸟儿在听。像说给十余年前的自己听。


时间不早了。陈轲有一点饿,才想起自己来学校的终极目标是吃饭来着。


穿过一片广场,绕过主教学楼,再往前一些便是他经常会光顾的教工食堂枫树林。远远地他瞧见食堂大门开着,竟有一些开心,假期里没有老师给他做饭,有烧鸭子也行。


但走到食堂门口,一下儿他却傻了眼:这座熟悉的食堂在一夜间面目全非,门外空地堆满锈迹斑斑的钢管、而里头已经被拆卸得基本只剩框架。许多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忙碌。时不时传出来嘭嘭地摔打东西的声音。


“陈轲?”


声音很耳熟。回头一看,那边走来的家伙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梳着服帖的短发。身量和他差不太多。脸颊略圆一些,眼睛也小一些。


是林希。


很快林希站在他跟前。陈轲客气说:“师兄。真巧,您怎么在这儿。”


“我车停在那边。”

林希指了指枫树林背后的临时停车场。“我看师叔都出去旅游了。你怎么没去?”


陈轲手揣在裤兜边上,“事情多得很。您不也在加班?”


“你还没吃饭吧?”林希又问。他的声音总让人感到亲切,就好像邻居家的大哥和你拉家常似的。


“没。”陈轲回答道。


“这儿食堂装修。后勤说六月中旬重新开业。”林希道:“本来校务开了会,大伙儿都不想在学期里头折腾这种事,最好等暑假再弄。但刘校长说这食堂天然气还埋的塑料管。就怕有隐患。”


刘校长全名刘煜诚,是A大现任校长,常务副书记。比林希要高半级。


陈轲却一下儿恍然了,说:“建设部最近有排查隐患项目的风声。三月份X省有个厂子重大事故。刘校长反应真快。”


上头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怪。林希看了看陈轲,直觉得这师门里头的小师弟的确有意思。好像什么消息都能知道,什么事都理得清,什么麻烦都能搞得定。


前段时间老师的案子,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人家。今天可不正是个机会?


于是林希说:“正好我家离得近,家里什么菜都有。去吃顿便饭,我给你露两手。”


“我一会还有事。”陈轲道。


他把手机拿在手里,顺手回了两条无关紧要的消息。实在遗憾地:“下回我请您。我和学生约了组会……”


林希不疑有它,就说:“那我送你过去?”


“不用。几步路。我先走了。”


话说到这里,陈轲已经朝那边走去。

当他步伐加快,难免扯动伤口,步履总显得颠簸。不一会便疼出来一挂细汗。


“你的腿怎么了?”林希追上来问。“受伤了吗?”


陈轲才发觉自己走了一条错路:这条路虽然离新建筑馆近,离食堂后面的停车场、也就是林希的目的地也更近。他该从前头去绕一绕。


不过这不打紧。他停下来,面色如常,从容不迫地胡编乱造:“前天爬山,不小心把脚给崴了。唉。”

  

说话间他捂了捂腿根子,靠近髋骨关节的位置,很像那么回事。


“崴得厉害吗?去找医生看没?”林希显然地关心。


“去了。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


“我和老师也经常爬山。你是去的南山吗?”林希又问。“五一人太多了。我都没敢带老师出门,就怕出什么意外。”


“西山。”陈轲说。“那边人少。是我自己没看着路。”


最终他们成功地分道扬镳。陈轲也离开了学校,回到山水源小区的大门外。


日暮黄昏,天色实在不早了。他已经饿得很。

恰好路边有面馆,干干净净的,座位还都配着软垫。陈轲四下里看了看,索性就走进去。


角落里小心坐下,得很忍上一阵儿才能适应。扫码点餐,一份汤面加两份小菜。陈轲想起来什么,随手又给秘书发去一条消息。


“查一下最近两个月学校马院的课表。给我排十二节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的课。时间不要和其他安排冲突。”


“收到。”


王筱一向秒回。


面条还没上桌,王筱的消息先一步飞回来了。根据您最近两个月的行程安排和A大马克思主义学院各教师的课表,目前只能给您排八节课。


随信附上表格。里面属于陈轲的重要行程被大片标红。几条蓝字绿底的【思想道德课程预留】在里面弱小无助又可怜。


陈轲放大了图表仔仔细细地看,翻来覆去上上下下地看,皱紧了眉头紧挑细选地看。在5月8号星期一的上午发现一丝难得的细缝——


“这里。”他截图给王筱。


片刻他收到王筱发来的大段语音,点击转换文字:


“星期一上午九点到十点半是集团例会。十点半到十一点半是您每周单独安排给周亦君的时间。十一点半到一点是您休息的时间。下午一点钟有您和酷网ceo的见面会。您不介意的话这里可以排一节马克思学院陈均鹏教授的思想道德修养和法律基础课程时间是上午十一点二十到十二点整。或者两节连上十点半到十二点整。”


陈轲点击按钮,回复说:“排两节连上。通知周亦君留好时间,到时候和我一起。”


“收到。马上给周总通知。”


三号。陈轲回公司上班了。


提前结束假期对他再正常不过。连春节他都只休了三天的假,五一又能算什么呢?


四号一早,陈轲乘坐飞机前往B市开会,面见重要的客户和合作伙伴。六号一大早他返回A市,直接就又到公司上班。五月七号他出席华东地区高校联盟的活动,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家已经是夜里十点,他给自己煮了一小碗速冻馄饨——老师前天刚包好了送来的呢——一边吃馄饨一边刷文献。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

  

生活步入正轨,忙碌中时间像流水似的。眨眼儿就蹿没了。


五月八号,一大早陈轲按时起床,洗漱更衣吃上管家送来的早餐,随后他驱车前往城中区集团公司的总部,在健身房锻炼的同时听秘书汇报工作。完事擦了把汗,换一身衣裳直奔十三楼大会议厅。


十余集团高层领导早已恭候多时,门扉推开的同时整齐划一地招呼:“陈总。”“陈总好。”


陈轲摆了摆手。招呼他们就坐。


“开会吧。”他说。“小赵写一下记录。徐之然,今天从你那边开始。”


明亮的天光大块大块地进来,把会议厅里一切都照亮。围绕着宽大的椭圆形桌案,年轻的建筑学家、年轻的企业管理者们勤勉地交流他们的工作。时而相互讨论,时而起身发言,时而奋笔疾书。


上午十点整,王筱凑近到陈轲的身后:“陈总。时间到了。”


陈轲立刻就起身,示意台前做报告的人继续,独自往外走去。


一直到他自己的办公室门外,如风雷般的脚步霎地停顿,“周亦君呢?”


王筱答说:“报告陈总。周总说他待会十一点半有个客户见面会,是上周就定下来的……”


“上周几?”陈轲又问。


即便已经跟着老板多年,又一同随老板出门创业。如今的王筱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给吓得一哆嗦。“是,是上周一定的时间。”


“他五月一号加班和客户约时间?而且他妈的恰好约到今天?!”


陈轲心里头不快,说话的声音都直拐弯儿。随手拧了一把门锁。明明没有用多少力,但锁芯发出危险的咔咔声。


他深吸一口气,不断提醒自己镇定,镇定。


“叫他赶紧下来。直接到车库。”


“不要打电话。打电话有屁用。你亲自去叫。快去!”


——————

  

对不起大家,最近实在太忙了,周末再更了哈。

小孩生病天天拆家不能上学,老母亲的痛苦谁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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