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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一卷)19

十九号,雨,周四。

 

下午何景深出门开会,陈轲从床上下来,站飘窗边打电话。

只披着居家服难免就冷,凉风一吹,胳膊上起了层疙瘩,攀过去把窗户给关了。

雨声隔绝。水染了窗,一帘朦胧的灰色。

 

电话通了,又从飘窗边折返,趴回床上。

 

“是我。”陈轲道。对面是熟人,云地投资的云和医院院长,主任医师,他的私人健康顾问:“下周末,我可能会过来做个体检。”

 

那头:“哦。”

懒洋洋地。

 

陈轲又道:“给我出份正常的报告。”

 

“哦?”

 

陈轲解释:“不要有那些奇怪的箭头。什么缺这缺那的。单独出一份。”

又补充:“不正常的也来一份吧。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两秒,对面问:“给谁?”

 

陈轲啧了一声,手机开着免提搁枕头上,慢悠悠点一支烟出来。

 

懂了。对面回答:“行吧。”

话筒里又拖起散漫的尾音:“下个月是你的定检期,提前一个月也好。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你这岁数还能免疫力低下……”

 

陈轲把电话挂了。

 

晚上又多请两天假,吃过饭他径直回了卧房,想帮着洗碗,何景深不让。伤还没好站都站不稳,逞什么强。

 

看书,电子期刊,国际建筑学会下属刊物,来自世界各国尖端建筑学家的最新作品与成果。

 

里面有他的作品。OPod Tube House,水泥管公寓房。直径两米的水泥管道,每两根水管组合对接构成1000平方英尺(约92.90㎡)生活空间,可用于解决城市人口密集区域居民住房问题。

作品被排在杂志封面页,名称下方有相应的获奖信息:收入世界建筑名录,提名2018年度国际建筑奖,节能与高效建筑奖项。

 

只是提名。颁奖典礼年初举行,不出意外地又一次落榜——毕竟世界顶级奖项,国际建筑学会的入会门票,评委里还有个看他不对眼的人叫李成同。哪有那么容易。

 

鼠标滑到自己的页面,看见那些圆圆胖胖矮小的房屋,眼不见心不烦,叹了口气迅速拉下去。

 

·

 

星期五,伤收了口,肿也基本上消了。陈轲终于能下床乱走。

晚饭过后更衣出门,避开人多的操场和主道,和何景深沿着滨江路散步。

 

空气潮湿,凉而沁人。连日阴雨积下的水洼映出一片片晃晃灯影。树梢偶尔有水珠滴落,滴进水洼一圈涟漪,滴入草丛悄而无息,滴落在人头顶,啪嗒一声。

 

春虫在叫,静幽幽的。

 

何景深走在前面,偶一个转眼,笑。

 

“怎么,被打怕了?”

 

陈轲抬头,才发现已经落后何景深三五米远,手从裤兜里抽出来。

也笑,尽可能自然地:“没有。”

 

真没有。犯烟瘾了。

不太敢抽。

 

“想抽就抽。能抽的时间可不多了。”何景深道。“校内不禁烟,这儿也不碍着别人……等你体检出结果,找个时间就开始戒烟吧。”

 

陈轲打了个寒噤。

摸烟,点火,吸上一口闷肺里——毛孔和肌肤都一下给收紧——赶两步上来跟近一些。

 

“清明怎么过的?没去给你爸扫墓?”

陈轲张嘴,长而缓地出一口气——而整个世界都明亮起来了:“没有。忙着加班……您呢?”

 

“我啊,闲着。”

“随便画了点东西。”

 

走两步,何景深又问:“你那几个同学,还有在联系?”

 

“有。”陈轲道,又一口烟,语调更慢下来:“也都很忙。上上周和铃子吃过饭,叫我去加拿大玩来着。”

 

“女朋友呢?”

“这……好久没消息了。”

 

“分手了?”

 

陈轲苦笑:“算分了吧。她又不肯回国,您知道的,再穷也要自由。” 

 

“打算再找?”

“没……忙完这阵再说。”

 

趁着垃圾桶扔掉没抽完的烟,陈轲快步地跟了上来,和何景深肩并着肩地走。

 

各想各的心事。

 

未过多久到一处路口,半面临江,半面倚山。滨水的布道隔开江面,夜风吹来江水的浩瀚,阴云从天际拨开,无月的夜深远幽邃,云层后飞机闪烁灯光,如一道流星飞逝而去。

两人在栏杆边站着。

 

“我明天回去。”

陈轲道:“早上就走。今下午刚开过立项会,又是个大项目,周末肯定要加班。下周……安排很满,公开课期间就不回来了,等学校排好场子,我给您送票过去。”

 

“好。”何景深道,耐心听陈轲说完,又道:“我周五下午有事,给你师妹弄张票就行。”

 

默了一阵。

“那,吃饭前我过来接您?”陈轲问。 

何景深道:“不用,我和系上的老师过去。”

又默了不短的一阵。

 

“不是不想陪你。”何景深解释:“系部要求我们提前过去组织会场……到时候给你留个座,你应付完场面,随时过来。”

 

蓦然抬头,却看见老师在江风中温浅的笑,转脸面对着他,甚至是歉意的,怀疚的。

于是陈轲也笑起来,也那样怀疚——“嗯。”

 

“明天我送你?”何景深又问。

“这次过来怎么没开车?”

 

陈轲怔,怔过一会才又笑起来:“啊,嗯,开了,半路上坏了。”

把那天的情况又捋上一遍。03款的老夏利,错过的那节课,厕所里碰见死胖子,揍人然后被人揍。

除却中间和徐子荷的谈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说完。语气轻松甚至不乏诙谐,何景深也听得笑起来,活像这事和他没关系似的。

 

陈轲又道:“不用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好。”

何景深道:“好。”

 

·

 

四月第三个星期,周末果然加班,忙忙碌碌就这样过去。

 

二十三号,周一。

 

一大早陈轲上班,一股旋风卷上一百一十六层副总裁办公室,和王筱碰头确定日间安排,又一阵风卷到一百一十七层总裁会议室,核心成员碰头会议,再一阵卷到九十八层,大会议室,计经部部门集体会议,商讨新立项云地国际相关工作。陈轲露个脸,说两句下属再不爱听也必须一字不漏听完的废话,甩身回了办公室。

 

九点,听王筱汇报计划,下发几道口头指令,说:“下午去南江,晚上和区委的人吃饭,要喝酒,你一起去。”

王筱立正:“是!陈总!请确定是否需要通知公关部派人陪酒!”

 

“不用了,封总会安排。我这边有你就行。”

陈轲拖椅子坐到电脑面前,看一眼腕表,九点四十三。审阅上星期遗漏的报告。

 

“陈总。”

 

陈轲瞅着屏幕,手里一盒没开的烟,指头拨着封线:“说。”

 

“您还记不记得,那个黄舒……”

 

眉拧了一下:“谁?”

 

王筱提醒:“就是您上周让特招进来那个。”

想起来了。黄奇海他侄儿。陈轲在文件上做标注:“怎么?”

王筱道:“您让在设计部给他安排岗位。但,好像遇到点麻烦。”

 

“上周五他就来报过到。邓总监把他安排在制图岗,让制图十二组的谢总工负责带他。结果他一来就出了乱子……好像是有人说他关系户,他很不高兴,和人起了口角,差点打起来。后来谢总工把对面批评了一顿才了事。然后他……他……”

 

撕包装,点烟,抽一口撂手里:“你什么时候得的这毛病?”

王筱:“啊?”

陈轲道:“啰嗦什么,口吃了?有话快说越快越好。”

 

王筱反应过来,挺胸,收腹,正儿八经一口气:“是!黄舒同志听说我集团及部门规定,主动申请参加设计部定岗测试,测试在昨天上午举行为时四小时黄舒同志总评成绩不、合、格!今天上午,黄舒同志就测试成绩对设计部测评组当面提出质疑,该同志认为测试内容不符合实际、这世界上没人能完成该项测试内容。黄舒同志要求把该消息转达测试出题人:请不要用这种伎俩故意针对他侮辱他打压他,有种出来亲自画给他看,不然他不服他、不、服!”

 

键盘轻响,陈轲慢悠悠打着字。和核心领导层讨论下午的南江考察事宜。

烟叼在嘴里神情平淡,不答话,也不做声。

 

“陈总?”王筱问。

 

又打两个字。陈轲拿下烟卷继续看屏幕:“他知道出题人是谁?”

 

王筱答:“报告陈总他不知道!还有邓总监赵总监李总监联名建议黄舒这个人用不得,请求您赶紧把他调走!”

 

陈轲笑,不置可否而轻淡淡地:“题是谁出的不重要。找个人做给他看不就行了。”

 

王筱又答,语气蔫地就萎了:“陈,陈总。您上回出的测评题目。这还是第一次启封。”

 

“昨晚上测评组连夜加班……包括几位总监在内所有人都做了一遍。一个合格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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