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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吾师(第二卷) 20

A市公安局位于城中区,距离A大二十公里车程,周围环着一片上世纪九十年代留存的老旧民居。


公安局的打拐办公室以前专负责打击拐卖妇女儿童案件,也帮助被拐儿童寻亲。然而近年来国内拐卖案件减少,打拐办日渐门可罗雀,于是公安局对打拐办的职能进行了从新区划,把社会上的走失老人寻亲、人口失踪失联等杂事一齐归纳到这个端口。

赵晓在A市城中区某街道派出所报案,说是要找自己失联多年的儿子。派出所核实了她提供的信息,直接把人转送到了市公安局打拐办公室。


一番事件陈述过后,公安局的民警查到陈轲的备案电话。赵晓在办公室的座机上拨通了陈轲的号码。


陈轲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走进庄严的办公大楼,踏上中央旋转的扶梯,二楼大厅里正有被拐多年的孩子与父母相认。来自各方的媒体记者和公安局的工作人员几乎把大厅围得水泄不通,亲人们在人群中间哭作一团。


他听见有民警在一旁聊天。

“你说我们这多久没开张了,今年刚开年就赶上这么一对。”

“二十三年啊,可算把亲爹妈给找着了。”

“你说神奇不神奇,孩子是四川人,两岁就被拐到咱A市这边。结果这小伙从小喜欢吃辣,一直怀疑自己不是本地人。上个月他自己到派出所报的案。库里一下就给他比对成功了。”

“这一对父母也不容易啊。生生找了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


陈轲在一旁驻足旁观。

熙熙攘攘的身影。来来往往的人流。嘈杂错乱的声音起伏不休。


寻亲成功的父母和孩子被簇拥着走过他身边,这时一位民警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陈轲?你妈妈在那边等你。”


陈轲最终来到打拐办公室的办事中心。

踏进开敞的门扉,在广阔到令人慌乱的空间里,那一排排冷白色森然的座椅上。他果然见到了他曾有过想念,有过憎恨,有过一切复杂的情感但最终早已从内心抹去的人。他的母亲。


离开公安局陈轲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何景深的家里。

他开着他的车。漫无目的在隆冬季节的街头逡巡。尘世中喧嚣的声音组成人生动荡不安的旋律。他游荡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钢筋混凝土构造的森林。特斯拉中控屏幕里放着他喜欢的歌。恩雅空旷灵动的声音轻轻抚摸他灵魂的伤痛。


may it be an evening star shines down upon you

但愿有一颗暮色之星拂照着你,

may it be when darkness falls

即使黑暗降临,

your heart will be true you walk a lonely road

你将揣着真诚的心孤独地上路。


你将揣着一颗真诚的心,独自一人孤独地上路。


星期五的上午,何景深习惯性地给陈轲打电话。无人接听。


又一个无人接听。


算不清楚是第几个了——连着几天陈轲都不接他的电话。学校里也见不到人。何景深锁上手机屏幕,站在四教的楼道口发呆。


这小子,最近又在忙什么呢?


何景深思量颇久,转而给陈轲发了一条微信消息。这时候课间铃声响起,他抱着两本专业教材匆匆往楼上走去。


同在这个时间。A市中心区科创大厦九楼,陈轲创业公司的所在地。

公司门口的接待大厅,三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坐在茶座上,当中一女的是赵晓,陈轲的母亲。还有两名男性,一胖一瘦,从穿着上看颇有点像专业催款的。


赵晓找到陈轲的公司,这几日便一直呆在公司的门口,终日地在那儿抹眼泪,时不时哽咽几声。

即便如此她依旧化着不合时宜的浓妆,僵硬地高耸的眉,黑得夸张的眼线,厚重的粉底让她的脸色极不真实——偶尔她会从鲜亮的红色皮包里摸出一只口红来,就着茶几上的倒影给自己补妆。一旁坐着的男人抱着手机刷视频,抖音外放音乐刺耳而聒噪,时不时抬头左右打望。

公司门口不停地有员工进出。有人忍不住看过来几眼,又被同伴赶紧拉走。别看,晦气。


门口执勤的保安无奈的很。自从元旦节过后,这仨已经连着在公司门口呆了有四天。吃喝拉撒睡没挪过地儿,早中晚夜宵外卖泡面一片狼藉。道理进不通,撵也撵不走,打电话叫警察吧——警察过来一问。亲妈找亲儿子要钱治病。管不了管不了。和一通稀泥赶紧走人。


陈轲躲着赵晓。一连几天也没在公司出现。


这期间他让公司所有会议在线上进行。但总不是办法——设计事务所业务繁多,许多方案项目都必须当面交流,线上会议很难满足沟通的需要。而且这时候临时搬迁公司也不现实。一百多号员工属下,数不尽的文件资料,上哪去找地方呢?

今天陈轲终于决定来公司看看,刚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他接到秘书王筱的电话。


“陈总,不要上来!他们还在这。”

“上午的会议安排已经发下去了,邓总说他这边没问题,让您别担心。今天下午的客户我帮您改了约。对方说下周一有空,但合同一定要在公司面签,您看——”


陈轲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有气无力地说上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为陈总服务是筱筱神圣的使命,不过陈总——”王筱永远是元气满满地:“您让财务准备的一千万现钱已经到卡上了。现在要给他们吗?”


“别急。”陈轲道:“我再考虑一下。”


扣上电话,陈轲闭了一会眼。

地下车库的灯光很冷,也很淡。透过前车玻璃落到他的脸上苍白如纸一般。他已经整整四天没有睡上一个好觉。几乎不眠。


终于他再一次启动车辆,中控屏幕再度播放他熟悉的旋律。松开刹车踩动油门,白色特斯拉载着他向前驶去。


may it be shadows call will fly away

但愿阴影的笼罩终将消逝

may it be your journey on to light the day

但愿你足下的旅途走向光明的天日


但愿你足下的旅途,终走向光明的天日。


临近正午,陈轲开着他的小车回到A大。

校园里一切都宁静而亲切,他缓缓踩着刹车,不知不觉间滑行到学校东区的老建筑馆。他将小车在建筑物门前的空地停落。


他走到这座沧桑建筑门前石砌的台阶下。

北风吹过他发梢耳畔,把天地的寂静都传达到他心底。

坐在石阶的边沿,陈轲拿出手机才发现何景深的未接电话——犹豫了几秒,他径直把未接电话略过了,打电话给公司外派S省的下属。


“给你一个限时任务。”陈轲这样道。疲惫中他语声依旧凌厉:“距离你一百公里,G市,位置信息我让王筱发到你手机里面。你到这个地方去,去当地人民医院查一查有没有这个人。对,马上去。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必须尽快给我回复。”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便一直默然坐在老建筑馆门前的台阶上。这里现如今挂着A大校史陈列馆的匾额,门扉深锁,树长草深。


手机震动。那个女人的电话又来了。


陈轲随手打开录音软件,思量再三又直接把电话掐了。这几天的周旋当真已经耗尽他的精力。十万,一百万,一千万——女人说她前些年在外地再婚,给陈轲生了个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弟弟现在罹患绝症生命垂危,这是给弟弟的救命钱!

可治什么病需要一下子花这么多钱呢?!


他实在不想和这个女人产生任何更多的瓜葛。但他也实在不敢太过失态。他的公司上市未久,多少监管部门多少投资人的眼睛盯着他,多少合作伙伴多少目标客户的眼睛也盯着他。他绝不希望女人在他的公司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更不敢轻易让外人知道他如今陷入怎样的困窘。


现在女人还没找到学校里来。但这样拖下去谁也不敢保证。如果……


抿着嘴唇思虑了很久,陈轲颤抖着手指打字,发过去一个微信信息。“您等一等,我身上现金不多,还需要一点时间筹钱。您放心。弟弟的病我一定会管。晚上之前一定给您。”


那对话框里堆积着大片大片的白底黑字,一筐筐一箩箩如同丑陋不堪的污泥。女人反复不断地在微信里诉说她对陈轲的思念,述说她一个女人孤身闯荡的不易——她说她当年并没有故意抛下陈轲,她离家而去是因为陈轲的爸爸穷教书的找不到钱,她必须要冲出家庭的牢笼才能改变贫穷的命运。她说那时候外面有多么重要的机遇等待着她,她一心惦记找到钱了早日归来让儿子高兴,可惜后来生意失败身负巨债实在没办法再回来。

她一个人四处流浪,最终选择伪造身份改名换姓。她在外面又一次结婚,组建新的家庭,还给陈轲生了个弟弟。


过不一会微信里又出现几段语音消息。同样是女人发过来的。连日来女人几乎从未停歇用她的声音和语言压榨陈轲所剩无几的精力。陈轲点开一个刚听了开头就马上掐了。指节攥得发白,锁闭手机屏幕深深将脸埋在臂弯里头。


“陈总。我现在在您发给我的位置,我们通个视频?”


电话挂断。手机视频里出现一个和陈轲年龄相差无几的年轻人。年轻人匆忙地走路,背景里白茫茫的墙面和装饰昭显他正在一处医院。年轻人说:“我刚才联系了他们血液科住院部。所有最近三个月来住过院的病人消息全部查过了,没有您说的这个人。我看到您发来的病历资料了。是这个医院。没有这个人。”


“您发给我的病历资料检查治疗我全都给他们医院住院部的主管看了。他们说这个病例是伪造的——我给您看啊,PS痕迹很明显,他们不是学这个的都看得出来——”


陈轲默了一阵。“好,辛苦你了。”


下一个电话,他直接打给自己公司的法务:“给我找几个律师。民讼刑讼都要,钱不是问题,把能找到的最好的都给我找过来。我要把她告进去。”

最后一通电话他拨给他的秘书王筱,闭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说:“给她打钱。”


“我确定,没问题,给她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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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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