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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人口

番外·初识(1)

本番外分3段。为晋江公开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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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2007年九月的那一天,陈轲记得最清楚莫过于那一场瓢泼的雨。

那一场雨下得可真大呢。雨声就像山谷里瀑布飞泄,雨幕大得天和地之间什么都看不见,间而一场惊雷,间而一股狂风,水浪一泼又一泼地挥洒被风吹得凌乱肆掠,那一场大雨。

 

他打着伞在雨中奔跑,雨湿了他的鞋,湿了他的裤腿,湿了他的袖子。他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风一刮过,伞兜着风几乎要把他一起带飞,就像喷头一样淋过一泼水他连领口都湿透了,只剩一张冰冷的脸庞在狂雨中惊慌奔波,他在跑,用尽所有力气地奔跑。

半路当中他索性把伞收了起来,彻底沐浴在混杂泥土气息的雨浪里头。他跑在一条缓慢的坡道上,这是从计算机系大楼通向老建筑馆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新建筑馆尚未落成,建筑系教师们的日常工作都在老建筑馆,距离计算机系部的大楼要跨越大半个校区,一公里路。

 

陈轲跑着,混不顾他全身都彻底湿透了!鞋底灌满了水就像灌了铅,踩在几乎没过脚背的积水里,那积水一滩滩地向下流去。他满脸是水。他的衬衣,他的牛仔裤,全都和他的肌肤紧紧粘贴在了一起。

他这样跑,胸膛里呼哧呼哧地喘个不歇,时而手膀子往脸上一抹,缓缓地走上两步又继续跑。他肩膀底下掖着一把黑色的直伞,比他手中的伞结实多了也沉得多了,是他从同学那儿借来。他也不撑这把伞,任冰点似的雨砸到肩头砸到脸上。他把自己破烂的小伞卷起来握住,伞已经被吹得断了枝。

 

跑到建筑馆的大门外面,熟悉的华尔兹旋律正好响起,像透穿混浊天地间的一段清音——雨像得了指令似地蓦地就小了,雷声依旧在天际滚动,恋恋不舍不肯远去。他放慢脚步走到建筑馆大门外雨篷的边缘,冷得一茬茬地打起了寒颤。

时值下课,大楼里便陆续有人走出来。学生们纷纷在雨篷边止步,打着电话给寝室里的同学,或左右商讨着让谁先跑一趟寝室给他们送伞。

有人向雨里面走去,有人仍在屋檐下踟蹰。拎着袋子抱着书的学生,也有几个提着黑色皮包的老师教授,这雨仍旧是不小呢,他们要等一等。

 

陈轲抖了抖折伞上的水,一截断裂的伞骨突兀地岔在外面,他恼恨着学校里好像没有可以修伞的地方,只好凑合着再用一阵子了。他不想这么快就换新的。

忽然,他视野里出现一道身影——他几乎像老鹰看见兔子一样敏锐的捕捉到了它。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穿着衬衣和服帖的长裤,戴着和他人一样温和的薄框眼镜,从老建筑馆的大门款步出来,永远那样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陈轲一眼便把他认准了,

 

毋论周围多么多的阻碍,毋论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陈轲总能一眼就认出他。就像一个月前他在军训操场上看见他从不远处经过,那时候他坐在团营的队伍里和一群挥汗如雨的同学放声高歌,而那个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夜跑。陈轲是那时候就把他认了出来。陈轲记得他的照片记得他的课表,甚至能清楚地背诵出他在校网上公开的简历:世界名校P大2006级建筑学博士,国家青千计划领头人,美国AIM注册建筑师,世界建筑学会迄今唯一中国籍成员,年仅25岁就享受正教授级待遇、百年名校A大建院最受瞩目的青年教师,建筑系前任系主任、苏老院士的关门弟子,何景深。

 

“你们怎么回去?”

 

何景深刚走出来,身边便围上了几个建筑系大二的学生——他们对他问好,他礼貌地报以微笑。一名男生把伞递过来:“老师您拿我们的伞,我们几个挤一下就走了。”

这四个学生才带着两把伞,给了他一把还怎么能挤得下呢?何景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总是一副温和的笑意:“你们先走,我……”

 

“何老师。”陈轲拨开挡路的人,凑了过来。

 

这会是07年,他刚过十五岁的生日,八月下旬的军训过后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他站在人群里天然地就可以组成被忽略的背景板。他把伞递给何景深,目光小小地瞧了眼旁边的男生和女生一眼。

 

何景深竟看了他一阵,看清了他冷得发青的嘴唇,看清了他那双扑闪着各种各样羡慕的眼睛,才想起印象里有这么个人似地——那笑容动了一动:“是你?”

陈轲挠着脑勺儿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旁边的男生女生都赶着上课,和何景深道别。

 

何景深没有接陈轲的伞。

 

“转专业的事我帮不了你,你要真喜欢建筑,就自己考过来。”他这样说,也总是那样温和的客气,系上帆布袋子的拉链,迈开从容的步子便朝雨里走去。

雨已几乎停了,只飘飞着零零散散的细丝,就像是专程给何景深让路似地。而雨篷旁边的排水孔像龙头一样喷出水柱,噼噼啪啪地飞流到地上,仿佛刚才一场大雨落幕后的惊魂不定。

 

“何老师!”

 

刚下台阶不久,何景深听见身后的动静。

这动静可不小,回头一看,陈轲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

 

有学生收了伞来扶陈轲,然而陈轲已咬着牙自己爬起来了,一面对身边的学长说谢谢一面拄着直伞站起来,他把直伞撑开,冲到何景深这边来给何景深撑伞,步子明显地瘸了两瘸。

 

他矮,一米六五,刚够上何景深的肩膀,伞柄更是要放得很长才能把何景深罩住。他整个人几乎全浸在斜飞的雨里。伞很大,阴影下两人面对面,竟还能隔着小半步远。陈轲又笑了笑,扯了扯袖子想要掩盖住手腕上的擦伤,露出几小瓣洁白的牙。

 

何景深也笑了一下,目光里的温和却褪了两分,检点地像观察一件错误得好笑的作品:“上哪去学的这些?”

 

陈轲眼睁得大了一些,还没有脱去稚气的目光总是那么无辜,他挠了挠脑勺,手指里勾着的折伞晃来晃去,又听何景深道:“每次见面你都能从台阶上摔下来。第三次了。”

 

再笑了笑,何景深转身便走,陈轲紧赶着撵上来:“何老师!”

 

追着撵着一直到一教学楼,何景深一语不发,陈轲便也没敢说多少话。踏上一教学楼前台阶陈轲被校纪委员给拦住:“同学,伞收一下。”

一教学楼的门庭铺上了暗红色防滑地毯,校纪委员忙着给带伞的同学分发一次性塑料套子。正值上课前夕,学生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竟就这样把人给冲散了。陈轲一面手忙脚乱收拾手里的伞,一面探长脖子往里面望。哪里还有何景深的影子?

 

失落的阴影就像一层云,将他浓浓地罩掩在下面。

 

·

 

一教学楼外的长阶,阶梯两侧是坡状的花坛。九月菊花刚打出花苞,被一场狂雨摧折得七零八落。

陈轲在一教学楼门外坐下,就坐在花坛边,透湿的衣裳下是冷僵的躯体,匆忙赶课的同学鱼贯着从他面前经过。

 

他记得住何景深的课表,现在是上午第二节课后,今天何景深已经没有课了。他不知道何景深会去到一教学楼里具体哪一个地方。他在大楼下渺小得就像一只蝼蚁,教学楼里四百多间教室近十万平方建筑面积,四通八达到处是出入口,找一个人何其容易。

 

于是落寞地回到宿舍,他洗了澡,换了衣裳。上午第二节没课,舍友们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把自己的书本收拾上,连带着他的绘稿和画本,黯淡没落地出门去自习室。

被称作A大新生恋爱宝典的新生白皮书此刻恰巧摊开在他桌上,学长们分享恋爱心得的页码被折了一角。他把这些手段几乎全使唤过了,他在犹豫要不要等中秋节去教工公寓下面许愿点蜡烛。

 

·

 

跟着何景深以前,陈轲每个晚上几乎都在图书馆里过去——占据一个隐蔽的位置,左手是计算机入门课本,右手是建筑学专业书册。他的绘图本也摆在桌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自学素描,照着家里留存的一些书稿写写画画。他并没有多余的娱乐,不喜欢和人交流,绘画是他唯一的爱好。

 

正好就是他给何景深送伞这天,这晚上他依然在图书馆自习,曾无意中感觉到有人在身后。阴影恰好落在纸页的边界,注视的目光令他后颈生寒,但他没有回头去看。他做任何事都足够专注和认真,哪怕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他正在临摹伯尼尼的巴贝里尼宫殿外侧造型,修长的铅笔捏在指尖,他时常咬一咬笔头上的橡皮,睫毛下一双透彻的眼眸看着自己创作的作品微笑,仿佛是在与自己孤独的灵魂呓语,对影成双。

 

何景深在他身后站上片刻,大约是不长的半分钟。也没有说话便转身离开。

 

·

 

每一年九月中旬,A大为新生组织转专业资格考试,经由笔试和两轮面试过后成绩优异的新生可以由原专业转往所申请的专业就读。建筑系历来是抢手的香饽饽,几乎年年都有成千上百的学生来争夺转入建筑系就读的资格。

07年A大共计招收本科生七千人,除去三百名建筑系的学生还有六千七百人,六千七百人里就有七百七十二人报名参加建筑系的转专业考试,陈轲也在其中。笔试科目是英语数学和专业素养:徒手绘图及建筑史基础。陈轲笔试成绩全校第一,几乎科科满分,笔试试卷上他所画的素描图甚至被四散传阅当做范本,当然也传到何景深手里面。

 

然而面试很尴尬。

面试刚一上台,陈轲就迎来一阵来自他未来老师们的调笑,台下有老师问:“小朋友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今年多大呀?”

 

陈轲四处捕捉何景深的身影,仿佛想给自己找到一个暂时的倚靠。毕竟何景深是他唯一一个比较熟识且喜爱的人。然而他失落了,何景深并不在。台下坐的这些人,一板一眼目光如炬的,亦或是戴着面具一样生硬微笑的,他一个个全能叫得上名字,但没有哪一个能让他感受到喜悦。

 

十五岁的他尚还没有学会无论何时保持礼貌的笑容,他的目光透露着失落,不安和仓皇。他回答说,我今年十五岁,来自计算机学院软件科学专业。

 

有老师让他在黑板上用粉笔描绘天坛的构造,他照做了,但从没有用过粉笔的他并不能发挥自己全部的水平。

有老师问他新古典主义与旧古典主义的相同和区别,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这远远超过他现阶段所有储备的认识。

 

最终他面试成绩第三十六名,综合评分第十二名,理所当然被刷了下来。然而直至如今他都并不清楚,进入面试的五十名考生和学校领导攀得上关系的正好有十一个,这十一个人占据了前十的位置,他们全都知道当天考试会需要用粉笔描图,也全都知道新古典主义与旧古典主义的区别。

 

转专业考试的失利,让陈轲不得不重新认识自己的未来。

 

他没有家庭可以依靠,母亲当年遗弃他的时候除了一套带不走的房子几乎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后来爷爷病重,那套房子便卖了钱给爷爷治病。他已经一无所有。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读书,如果自己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那么他的人生将会变得无比沦丧和荒谬。

 

学计算机就学计算机吧。尽管不喜欢,但谁让他高考的时候发高烧少考了几分呢?

 

哦,我们得交代交代这事,高考之前陈轲发烧,转专业考试成绩刚出来,当天晚上陈轲又发烧了。

每到心情无比低落的时候他总是很脆弱,不仅身体也脆弱内心也很脆弱。那天他把自己柜子里珍藏的画本一册册取出来,他数看这些,从初中到大学凝聚他多少心血,就如他的亲人一样熟悉而不舍的珍藏。他知道他将要与它们诀别,以后的他将专心地走在编码和解译的路上,去钻研那些数字,那些逻辑,那些只有计算机才能读懂的语言。

 

“小草儿!楼下有人找你!”舍友老朱抱着篮球跑进宿舍,一进门就刮过来一阵风,那风还夹带着浓烈刺鼻的汗味。陈轲蓦地抬头,找我?

 

老朱大刀阔步地走,路过陈轲身后似乎对陈轲桌上的东西感兴趣——扬了扬下巴对外面:“快去,就下面。舍管让我上来叫你。”

说完这些他就钻进卫生间去了,舍友铁哥儿光着两条肌肉饱满的膀子,从上铺被窝里钻出来,“小草儿你看群里的消息没,明天晚上撸夜串你去不去?”

 

陈轲刚回答一声不去,厕所里爆发出老朱的尖叫:“哪个的臭袜子!”

卫生间的门咣一声被踢开,一双臭袜子从里面飞出来,直接飞到阳台上铁哥儿的洗脸盆里去了。

 

·

 

发烧的陈轲就像干瘪了的草,说不出的柔弱可怜,也不怪舍友会给他取这么个外号。

 

他认识谁呢?谁会来找他呢?他想来想去除了在入学的时候找自己聊过天的辅导员,认识的就只剩下同住一栋楼里的同学。

说起来,他辅导员可总是那么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好像连对他的关心、对他说的那些鼓励的话,也全都是例行公事。辅导员找他谈过话,还会递给他一个潦草地写满工作记录的本子,让他把说的话都写在里面。就像是要拿去应付交差的作业。

辅导员是不会来找他的。

那谁会来找他呢?

 

他揣上饭卡,准备顺便下楼去买点药。

一直这样发烧可不行,他看书都觉得书上的字是花的。他并不知道他发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只喜欢吃菜不吃肉,长时间不锻炼导致的抵抗力低弱进而频繁上呼吸道感染,他也不知道发烧的时候要多喝水多休息。或者说他虽然知道但是他懒得这样去折腾。他只知道布洛芬可以解决他所想要解决的一切问题,不行就再加点散列通。

 

踩着拖鞋下楼,台阶的边缘在哪都快看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烧得有多厉害。他发觉自己手脚都是冰的,冰得发颤,摸了摸额头却摸不出什么分量:头重脚轻,头晕目眩,呼出来的气体都烫得想要冒烟。他得赶紧去弄点药才行,编程作业还没做完呢。

 

下楼,喘着气儿到楼下,他已经把有人找他这事给忘了。

他从舍管的房间外经过,舍管正在窗台后读报纸,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报纸还是一种常见的读物——舍管抬了抬头,也没把他认出来,只觉得这小孩怎么这么眼熟,又埋头就着昏暗的桌灯继续读他的报纸。

 

陈轲出了宿舍的门,夜幕初升,大门外台阶下便是飞绕着蛾子的路灯。夜风刮过来,他打了个极其响亮的喷嚏,活似要昭告谁我陈轲出来了!旋即昏沉沉地往商业街的方向转身。

一脚踏空,身体像一下子失去支撑一样,下一瞬他反应过来然而早已经来不及,他险些摔了个狗啃泥,直跌到低矮台阶的下面,剧烈的疼痛让他半晌也没出声。

 

他眼前转着星星。就像一群飞舞的流萤。

 

他看见前面的宿舍楼亮着成排的灯,他看见路灯下扑闪的蛾子飞起来连成一条条密集的线,他看见花坛边碎落的树叶,他看见路边人来人往,而没有人停下来扶他,不过他摔倒的时候从来是不要人扶的,他自己会扶自己。

 

就像他自己扶着自己走过前半段寂寞无比的人生。

 

他一点点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灰尘,就真的彻底忘掉有人找他这事了。他终于站稳,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路口,再路过两条道,一直走到商业街两层小楼的过廊,二十四小时开张的药铺,他对坐在电脑前玩纸牌的营业员说:“我要一盒布洛芬……要胶囊那种。”

 

营业员丢了只纸盒子出来,他刷了卡,才想起手膀子上蹭破了皮。他看了看破皮的地方,浸出来的血还没有干彻底,一道道像刀刮出来的伤口。所以他又说:“还要个创可贴。”

营业员又丢了只纸盒子出来,莫名地往他身后白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他后面跟着什么东西。

 

刷卡,读卡机上显示他校园卡的余额,三百三十六,这些钱得一直支撑他到月末。学校给他减免学费,给他助学金,再加上所剩无几的存款,他才可以不用一直勤工俭学,能够挤出一些宝贵的时间用来学习。大学时代的他节约得和别的同学没有任何区别,他对金钱的所有观念在工作后才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具体应该是认识封俊以后,封俊经常给他说,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能花完是你有本事。

 

走出药店大门,他又打上一个巨大的喷嚏,吸溜一下竟然有鼻涕,他讨厌鼻涕,捏着鼻子擤到下水道里面。迎着夜风他往食堂的方向,今天起床以后他还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不饿。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

 

他在食堂里洗了手,顺便把伤口也洗了洗。到窗口边要了一碗白米粥,一碟下饭的咸菜,还有一个馒头。他不是吃不起菜,但现在有一些晚了,食堂里都是浮着一层油半温半凉的剩菜,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端着盘子坐到大堂的空位上。食堂的灯已经灭了一半,周围已没剩几个人影儿。

天窗外头能见到一轮缺月,他歪着脖子望到那里。伤口的疼痛抓过他的思绪,他把衣兜里的创可贴摸出来,撕一张把伤口贴了,又掏出布洛芬,他要就着稀饭吃药。

 

啪地手中的东西被人拍了一下,一板红黄相间的胶囊就这么掉桌上。他抬起头,蓦然看见一个何景深,而何景深对他皱起了眉,放下手里两只煮鸡蛋:“你家里人都怎么教你的?”

 

都是些什么臭习惯?

 

·

 

何景深在他对面坐下,跷着腿,两臂抄在怀里。

陈轲猛一转头,对着地上打了个硕大的喷嚏,连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喷嚏,吸溜着鼻涕转回头来高兴开心却有气无力地:“何老师。您也来吃饭吗?”

 

一张餐巾纸拍他面前。桌上。“我吃过了。”

 

陈轲迟钝地反应过来,拿过纸把鼻涕给擤了。擤了鼻涕纸揉成一团,对着何景深他很自然地笑,即便浑身难受得像要爆炸的火药桶他一样能笑得出来,他说,呆头呆脑地:“哦……”

 

哦。

 

何景深好像捡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又问:“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去医院得多麻烦呀,校医院的医生什么都不会只会让人打针和输液,搞一个大全套半个月生活费就进去了。陈轲抿了抿嘴,手指又摸到布洛芬上面:“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发烧就是睡一觉就好了,感冒是过几天就好了,肚子疼就是拉两天自然就好了。

 

“饭后吃药。”何景深眉头始终都蹙着。

 

陈轲好像才明白似地,手放下,在裤子上蹭了蹭,又去摸餐盘上的竹筷子。

他才发现盘子里多了俩圆润的煮鸡蛋,他不喜欢吃鸡蛋,这蛋哪来的?

 

何景深直白地看他,一脸社区民警查户口的表情:“你今年多大了?”

陈轲答:“15。”

 

“哪儿人?”

“我是A市人,以前在A大附中上学。”

 

“独生子女?”

陈轲点头,“嗯。”

 

这可让何景深很奇怪了。能在全国都排的上号的A大附中读书,还是A市本地人,凭这两点说明家庭条件绝对不差。15岁就能统考上A大,又是独生子女,那说明家里人对孩子的培养应该十分重视。怎么会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德行?

何景深乜见盘子里的蛋,陈轲始终没有半点去碰它的意思:“平时没人管你?”

 

陈轲埋着头,不再看何景深而是专心地吃饭。

 

“爸妈做什么的?”

 

“我是孤儿。”陈轲回答,他舀起一勺粥,平静地看着勺里的东西,就像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妈不知道去哪了……也可能我没有妈。没什么印象了。

 

何景深有一阵没话,就这样安静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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