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白白白

失踪人口

吾师(第四卷) 8


“Jission?”


“Jission?!”


陈轲连唤几声。


道路在前方分岔,一侧是公园外的广场,另一侧是通向球类运动场馆的林荫道。都看不见熟悉的背影。老师去哪儿了呢?


陈轲往前走了几步。他先是迷迷茫茫地看了广场那边一眼——开阔的地方有行人在散步,有人在跳舞。边缘的角落几个老年人抽陀螺,挥动长长的绳鞭甩出来劈劈啪啪的声音。


天气不错,广场上还有人在放风筝。三角形的风筝,长方形的风筝,都飞得高得很!


而另一边不知通向哪里的林荫小道就显得寂静多了。陈轲往里面走,好似这繁繁尘间的一切都被隔离开去。


没多久就看见一块儿空地,两边都是些巨大的槐树。树干又粗又老,一个人都抱不过来呢。


看见何景深了。他在树底下的椅子上坐着。


树荫并不浓密。夕阳洒落过来,把他洁白的衬衫、把他的脸都染成金色。周围一片儿什么都黄黄地,树叶和枝干,还有花坛里一些细碎的花都被这阳光给染了一层。


陈轲走了过去,远远地站住。手插在裤兜里。过了一会又拿出来。


何景深也看见了他。拍了拍椅子:“过来。”


于是陈轲又走两步,坐在了何景深身边。


很难不在他身上发现一点儿促狭地——他靠住椅背。两手互相揉搓了两下儿。看何景深一眼,挪远一点。但觉着不对。又挪近一点点。


何景深察觉这些,便发出一声哂笑。其后的这段时间,他们相隔半米安静地坐着,视线都看向前方。


树荫后面是成片的绿地,再前面则就是刚才见过的广场了。不远也不近。


“我先问个问题,好么?”陈轲忽然说。


何景深说:“你问。”


“如果我保证没有什么严重的后果。您可不可以不要再追问这件事。”


“而且许成在看守所里这么久,经常被检察院的同志提审盘问,他忽然多认下一条罪名不是很正常吗?”


“陈轲。”何景深语气沉重。


但这一声,紧接着却又是诡谲的静默。陈轲疑惑地转眼,却看见何景深无奈地笑起来:虽然无奈,但在夕阳的光影间又存着多少宽柔。


何景深笑,笑了片刻,然后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他又补充:“你可以不说。但林希瞒不住事,他迟早会告诉我实情。或者我就去问许成。”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仔细观察着陈轲的表情。


这是他亲自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一捧肥料一瓢水、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花朵。这朵花如今开得可真好啊,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他夸赞。


但在何景深看来,陈轲和十来年前就没什么两样。说好听点叫处变不惊,说难听点油盐不进。皮的!


要真没有什么严重后果,做了什么事不能给他说呢?


“别担心。Jission。”陈轲忽然说。“我做的所有事都绝对没有违反您定下的规则。我没有在国境线内犯罪。”


他转眼、向何景深也笑了一下,说:“真的别担心。您不要着急。虽然可能有点惊悚——”


何景深又问:“你做了什么?”


“您曾经为我两肋插刀,付出过几乎所有的所有。所以在我这儿,任何事不管有多难,有多荒唐,只要您需要,我都必须要为您去做。这是我必须遵循的道义。当然无论什么事,我都会竭力控制在您给我定下的规则之内。这也是我要遵循的道义。”


“而且不仅您需要。给师叔翻案事关师门的清誉。我自己也有需要。”陈轲道。“不过我承认我最终是因为您——我始终不能控制自己要弥补对您造成的伤害。但凡是对您有利的事情,哪怕是蝇头小利,哪怕会惹您生气,我也忍不住要去做。我知道自己多少有不对的地方。但这不重要,我知道怎么去控制风险——”


“你到底做了什么?”何景深问。他实在是对陈轲的拐弯抹角要忍无可忍了。


但陈轲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把手机从裤兜里摸出来、划开屏幕翻找到相册里的一段视频。他关小了音量放给何景深看。


视频里是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儿,约摸二十几岁,身上衣着凌乱且暴露。她被绳索捆绑,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她呼唤她的父亲。她说爸爸救我。救我。


短短十秒钟,画面一下就静止了。小小的屏幕上映着一张惊恐万分苍白的脸,


“这是给许成看的。真相在后面。”


陈轲伸手过来,划到下一个视频。


这一段则像是个什么纪录片。并没有声音。从监视器的角度,能清楚看见上一个视频里出现的女孩儿坐在角落里吃东西。待遇还不错,有三明治和炸鸡。


划动进度条,房间里出现四个人影。他们都戴着宽檐的鸭舌帽和口罩。身材高大魁梧。紧接着一个黑人毫无征兆地开始对女孩儿动手动脚,而另三个白人在旁边用手机录像。或者对女孩说话。然而没过多久这一切都停止,黑人把女孩放开了,女孩蜷缩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渐渐地平静下来。


在视频最后能看见所有人都离开了房间:女孩儿是自己走出去的。还一边和“绑架”她的人交谈着。


杂乱的食品包装袋、捆绑用的绳索和头套都散在空荡的房间里。


“这是许成的女儿。”陈轲说着:“我保证没有伤害她。但的确是把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绑过来的。录完视频过后我们给她解释了原因,付给她一笔补偿,两百多万吧。她也承诺事后不追究。然后就放她走了。”


陈轲继续说着:“这事发生在美国。我答应过您不在国境线内犯罪。另外去年举报许成之前我也这样做过。那次更过分一些。我绑了他全家。他老婆,他女儿和十岁的儿子。也这样录了一段儿。顺便我还让人搜了他家在美国的房子,他家的保险柜,他家的电脑硬盘,果然就搜查到许成违规转移资产和洗钱的证据。”


“不过那次的绑架视频压根没派上用场。举报信刚交上去许成就被立案,认罪也认得快。许成的老婆也没敢报警——她报警也没用。资本主义社会很功利,而且现在美国排华的问题很严重。她这种事警察不会去管的。”


何景深摘下来眼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头有一点儿晕,乃至于眼前都要发花了。他得想办法把脑子里的乱麻揉顺溜一些。


“可能我是太急了一点。但您要知道,许成不是一般人。14年扫黑风暴里副校长周旭落马,许成给周旭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也就只被暂时取消了行政副院长职务,在校内遭了个通报批评的处分。”


“也许您会有更好的选择。但我必须要考虑更多的问题——去年张院长退休,如果许成成功升正,以后要再扳倒他是不是就会更加困难。而且对A大、对整个建筑规划学院,还有对您的影响也会更大。当然我的确很自私,如果不是因为您的存在我根本不会去做这些事。甚至可能会和许成沆瀣一气谋取点什么。反正都是生意。”


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把自己的手摊开又握住。


一只足球滚了过来。恰好滚到陈轲脚边。而那头广场方向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往这边跑呢。


“踢过来!”一个在大喊。


陈轲站起来,凌厉的一脚把球精准送了回去。小孩儿们便笑闹着又跑远了。在那边远远地:“谢谢大哥哥!”


日头已快要落尽了。风筝都飞近许多。


当他转过身,发现何景深望着天上淡淡的月亮在出神。那一副薄薄的眼镜下、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眸里仿佛躺落着如天穹般浩瀚思想的轨迹。


陈轲慢慢地走来,走到何景深面前。


片刻,他缓缓地放下双膝,跪在青石板铺就的地上。


他扶住老师的膝盖,又牵过老师的手。他把老师的手握在自己手里。那里是温热的,直抵他真心最近的地方。


“对不起。我——”


何景深皱眉道:“起来。”


陈轲仰起脸,向着他的恩师一笑,从地上站起来了。


随手拍了拍裤腿,他说:“这段实在是太忙了,等忙完再来找您请罪。”


而何景深也起身。他已经知道了答案。不管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的。


不管多么的离谱吧。几乎要把他过去几十年的世界观都解构了。打散又重铸。他想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而陈轲还在国境线内,在他何景深身边。至少现在还安全。


从斑驳的林荫道出来,西天穷尽的日暮照耀出最后的辉光,就那样随性又懒散地照上他们洁白的衣衫,照上他们的脸,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会儿做饭太晚了。我去买点凉菜。”


“小区外面那家卤鸭子不错。鸡翅也可以的——Jission!等等我Jission!”


……


——————


星期天下一更。


前面有小朋友在问第四卷陈轲是不是不会叫老师了。前前后后全都是杰森杰森。


怎么可能!


我下一章就让他叫!

评论(280)

热度(2414)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